“大哥……你怎么了？”林落晚被他看得心慌。


    那眼神太复杂，怜悯与愧疚之下，还藏着更深沉的东西，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让她无端地感到一丝寒意。


    叶琛明喉结滚动了一下，收回了手，转身走回书桌后，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他却熟练地从一旁的笔筒暗格里摸出钥匙，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陈旧的梨花木盒子。


    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林落晚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铜扣，轻轻一拨，“啪嗒”一声，盒盖弹开。


    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的珠宝首饰，而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旧文件。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光景，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瘦得像根豆芽菜，正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给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猫喂食。


    她的眼睛很大，像两颗沾了水的黑葡萄，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不安。


    背景是蓉城特有的那种灰扑扑的老式筒子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苔。


    林落晚的呼吸一窒。


    这是她。


    八岁前的她，生活在蓉城的她。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张照片。


    “这是……”她茫然地抬头。


    “派去接你的人拍的。”叶琛明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翻涌的情绪。


    林落晚颤抖着手，翻开了下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的舅母正满脸堆笑地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而她的舅舅则搓着手，局促地站在一旁。


    再下一张，是她被那个男人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望向那栋破旧的居民楼，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的记忆被这些照片瞬间拉回了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天舅母突然对她好了起来，给她穿上了唯一一件新裙子，说京城有户好人家要来领养她，以后她就能过上公主一样的日子了。


    她信了。


    她以为自己是被幸运砸中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被领走的前一晚，舅母还在跟舅舅大声争吵。


    “……仁至义尽了！你那姐姐姐夫死了，我可没义务养个拖油瓶一辈子！再不送走，就直接扔福利院门口去！”


    “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正好让她知道，我们对她有多大的恩情！”


    .......


    那句“让她知道，我们对她有多大的恩情”，像一把钝刀，在林落晚心口反复地拉锯。


    原来不是幸运，是交易。


    她不是被选中的公主，而是被甩掉的包袱。


    照片被她攥得起了皱，指尖冰凉，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寒意。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颤抖地落在了那个牛皮纸袋上。


    照片揭开的是过去的伤疤，那这份文件里，又藏着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那粗糙的纸袋边缘——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了上来，按住了她的手背。


    掌心温热，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气息，却让林落晚的心猛地一沉。


    “别看了。”叶琛明说。


    林落晚猛地抬头，眼眶里蓄满了水汽，像受惊的小鹿，“为什么？大哥……这里面是什么？”


    她不明白。他既然把这个盒子拿了出来，让她看到了那些不堪的照片，为什么又不让她看这份文件？


    是比被亲人当成货物卖掉，更残忍的真相吗？


    叶琛明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哀求，让他心脏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让他感到烦躁。


    他明明刚认识她。


    可身体的本能，却叫嚣着要将她揽入怀中。


    他强压下这股冲动，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语气却软化了几分：“你刚出院，情绪不能太激动。这些事，以后再说。”


    “以后是多久？”林落晚执拗地问。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被排斥在外。


    叶琛明薄唇紧抿，镜片后的黑眸深不见底。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份文件连同照片一起收回梨花木盒中，“咔哒”一声，重新落了锁。


    这个动作，像一道闸门，彻底隔绝了她的探寻。


    “我……我先出去了。”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和馨甜的体香，与这间冷硬的书房格格不入。


    叶琛明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直到那抹香气几近消散，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脑海里那个十四岁的自己，正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属于成年男人的身体，却因为她的眼泪而掀起惊涛骇浪。


    他重新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另一个抽屉。


    只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指尖摩挲着封口，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其撕开。


    抽出来的不是什么复杂的商业文件，只是一份薄薄的协议。


    最上方的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婚姻协议书】。


    甲方：叶琛明。


    乙方：林落晚。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条条款款，大多是关于财产和双方义务的，冰冷得像一份商业合同。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协议期限那一栏时，瞳孔骤然一缩。


    ——“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有效期为：一年。”


    一年。


    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的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迅速翻到最后一页，看向落款处的日期。


    那是一个一年前的日子。


    也就是说，这份协议，这份他和林落晚之间唯一的、维系着夫妻名分的法律文件……


    马上就要到期了。


    叶琛明拿出手机，点开日历。


    指尖悬停在今天的日期上，他一寸寸地往后数。


    距离协议到期，只剩下……不到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