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面
作品:《风雪渡万里》 车驾返抵京城时,已是戌时。依京中规例,酉时后出入城门者,皆需勘验身份或通关文牒。
北门守卫照例拦下马车。千五隔帘自沈之衡手中接过腰牌,递予为首的校尉勘验。
那校尉辨清牌上刻字,眼神倏然一凝,奉还腰牌后,朝车厢抱拳问询道:“车内可是沈御史?”
“是本官。校尉何事?”沈之衡清冷的声线透帘而出。
校尉恭声回禀:“回御史,此前大理寺向少卿曾遣人来传话,称有要事请您速回都察院台狱,嘱我等若见您返城,须即刻向您通禀。”
沈之衡垂眸看了看倚靠肩头熟睡的姜宁,低声应道:“好,本官知晓了。有劳校尉。”
校尉躬身一礼,挥手示下,守卫即刻放行。
马车再度启程,千五适时请示:“大人,现下前往何处?”
沈之衡略作沉吟,随后道:“先去台狱。”
“是。”千五应得利落。
苏七的声音亦是随即响起:“沈大人,不若先送殿下回府?天色已晚。”
沈之衡唇角微弯,低语回应:“殿下未醒,今日登山想必乏了,还是莫扰她清眠来了罢。”
苏七微怔,简洁应道:“是。”
马车行至台狱,门前两名狱吏见千五驾车,便知车内之人是沈之衡,齐身抱拳:“沈御史。”
沈之衡抬手掀起侧帘,问道:“向少卿可还在衙署内?”
“回御史,向少卿尚在。”二人几乎是同声回禀。
沈之衡颔首:“那便请他出来一叙。”
“是!”
一人领命转身欲入内,沈之衡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切记嘱他向少卿……前来时动作放轻些。”
“属下明白。”狱吏虽不解其意,仍依言转达。
向恒声闻讯颇觉反常,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扬声:“怀野,你不过是登个凌山,怎地至夜才归?”
沈之衡眉头微蹙,指尖轻抵唇际,示意噤声。
向恒声大步流星,行至车前,方才瞧见沈之衡肩侧犹自安睡的姜宁,霎时瞠目结舌,嘴边似有千言万语欲要喷涌而出,却又支支吾吾:“你……你们……”
半晌,他方才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二人……这是做了些什么?”
他顿时将目光转向千五,千五重重点头,回以“我亦震惊”的神情。
两名守门狱吏见向恒声这番言语,亦难掩好奇窥视,这才隐约见着沈之衡身侧似乎倚着一女子。二人强压面上惊色,以目互询。
向恒声未曾想到,沈之衡全然无视其问,只平静吐出一句:“你急唤我来,所为何事?”
那人眼底不耐烦的情绪毫不掩饰,清晰可见,眼神则明明白白写着:“有事速禀,莫扰我与殿下。”
向恒声见他这般神色,几乎气笑,他往日怎么不知这厮还有这副面孔?
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是齐阁老……”顿了顿,又改口道:“是齐任东要见你,遣人急催。”
沈之衡心下一沉,面色微冷:“嗯,知道了。”
他垂首看了看姜宁,唇角却不自觉浮起浅笑,抬眼对向恒声又道:“待我先送殿下回府,再返台狱。”
闻此,向恒双手抵着太阳穴的位置,几近哑然:“我真真是服了你了!”
恰在此时,姜宁眼睫微颤,睁开了双眸,缓缓抬起头,望向向恒声,语气带着些许轻快:“是向少卿啊,别来无恙?”
向恒声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连忙道:“殿下……别来无恙。”
沈之衡凝望姜宁,目光温润,似夏夜微风:“醒了?”
姜宁回望他,亦是莞尔一笑,轻应一声:“嗯。”
二人相视而笑的场景落入向恒声眼中,无须多言其他,他心下也已明了七八分。
沈之衡温声道:“微臣需在台狱处理一桩急务,让千五与苏七先送殿下回府可好?”
姜宁微微颔首:“好。”
沈之衡落下侧帘,掀帘下车,复又凑近车窗轻声道:“待微臣处理完毕,若时辰尚早,便去公主府寻殿下。”
“好,本宫知道了,公主府会为大人留好后门。”姜宁拖长了尾音,语带戏谑。
闻此言,沈之衡轻笑,前行半步,再度掀起侧帘,凝视着姜宁:“殿下,等我。”
“好。”姜宁亦是浅笑应允。
目送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沈之衡方才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便撞上向恒声探究的目光:“何时的事?”
“就今日,在凌山。”
“你只道去凌山登高赏秋,可未说是同公主一道啊!”向恒声懊悔不迭,早知如此,纵是旷职受罚,他也定要跟去瞧个热闹。
沈之衡瞥他一眼,淡声道:“若告知于你,此事恐难成矣。”
言罢,步履匆匆,迈入台狱衙署。
向恒声追上他的脚步:“诶你此言何意?嫌我碍事不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
“?公主与你撇清干系那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那夜是谁醉酒抱我说,幸得还有我相伴在侧,啊?!”
沈之衡步伐一顿,语气淡然:“哦。不记得了。”
“?沈之衡!你这是过河拆桥!”
“……”
——————
台狱深处,几名值守狱卒见沈之衡独至,皆恭敬抱拳:“沈御史。”
沈之衡微一颔首,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即驻足,稍整衣冠后,方才步入牢狱深处。
方才狱卒的齐声叩禀,亦是传入齐任东的牢中。那时,他恰好写完最后一字。
齐任东抬眼扫过墙面,深吁一气,似了却最后一桩心愿,再无遗憾。
沈之衡行至牢门前,躬身一揖:“齐阁老。”
齐任东缓缓转身,目光带着一丝欣慰笑意:“怀野啊,难得你还肯来见我。”
“阁老言重了。”
沈之衡直身,目光触及墙面密密麻麻的血书字迹,与齐任东暗红的十指,霎时明了此前发生了何事。
齐任东望着他,沉声道:“夫官者,蒙天子金印紫绶,非止荣身显贵,实以九州疆土为凭,万民生息作押。居此位者,当知掌中乌纱——轻如鸿羽,却重逾泰山……
“怀野,此乃七年前天香楼雅间,老夫与你讲的为官之道。”
沈之衡语声平静:“是。”
“如今,老夫续上了后半部。”齐任东望向墙面,语重心长,“这篇《为官论》,堪堪完成,终得完璧。”
沈之衡顺着他的目光,再度望去,择其间片段,低声诵念:“……然权位日久,渐忘本心。官场如染坊,白袍入而五色出。权柄之惑,不在慑人威仪,而在温水烹蛙。譬如白袍点墨,初不觉其污,待惊觉时已浸染肌理……惟愿后来者,当权时常抚初心,行事时莫存侥幸……”
此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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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清晰,回荡于幽牢,亦如同最终的审判。
“是啊,”齐任东阖眼,续道,“所谓重逾泰山者,非权柄之重,乃万民凝视之重;所谓轻如鸿羽者,非官威之轻,实个人生死名节之轻。”
言毕,他侧首回望沈之衡冷峻的侧颜,面上骤然绽开一抹释然的笑意,恰似七年前天香楼那一日:“怀野啊,今日……是你我师生最后一面了罢。”
沈之衡指节下意识地收紧,但仍竭力维持声线平稳:“此次监斩官为刑部褚尚书,”他微顿,复又抬眼,“两日后,学生另有公务,便……不去送别老师了。”
语至尾处,他的声线仍是泄出一丝颤音和哽咽。
齐任东面色未改,但眼角泪滴却已悄然滑落。
他抬手轻拭,抹去的是泪痕,欲留下的是——这七载师生情谊。
他复又仰首,面向铁窗漏入的清冷月光,背对沈之衡,缓声道:“那夜在齐府书房,老夫曾说,内阁首辅之位,你务必要争。如今圣意已明,老夫欣慰,能为你这条路,铺就最后一方台阶。
“然,今夜,老夫尚有最后一言要赠予你——官场既如染坊,与其白袍入,不若执染自持。不过……你一向聪慧,那位子,相信你亦能驾驭。或许,无须老夫多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沈之衡向齐任东深深一揖:“学生,谨记于心!”
月光流转,映亮了齐任东苍白面容上那抹释怀的微笑。
“你且去吧。”
沈之衡转身,行两步,又蓦然驻足,倏然开口,声线微颤:“汪家,究竟许了老师何等好处?老师至此,犹在维护?!”最后几字,他几乎是咬牙而出。
七年前拨下的长江堤坝国帑,户部上下贪墨逾八十万两,纵使此次抄没涉案官员家产,亦仅得六万两,其余七十四万两尚不知去向。更遑论还牵涉有其他贪墨之财。
默然良久,齐任东缓声道:“若身居高位,又如何独善其身。往日老夫择了太子,而今怀野或择了三皇子。时至今日而言,许是老夫……选错了路。”
沈之衡语气冰冷:“若君主所为,皆损民生。此等君主,又何须拥护?说到底,不过是老师亦有私欲罢了。”
身后,齐任东的声音再度响起:“怀野,圣上开恩,祸不及你师母。得空……劳你多看顾些。”
“好。”沈之衡轻声应允,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此去,师生缘尽,死生不复相见。
沈之衡步出台狱,便见天际倏然飘起鹅毛大雪。
今岁严冬,来得似比往年更早了些。
千五已驾马车候在衙署门前,见沈之衡出来,忙递上油纸伞。
沈之衡刚迈过门槛,忽闻身后有狱卒疾步追来。
他侧身探问:“何事?”
那狱卒扑通跪地,埋首颤声道:“回沈御史,方才齐大人突然咬舌自尽……已、已然气绝!”
沈之衡身形猛地一晃,忽觉浑身冰凉。
静默良久,他方才哑声道:“知道了。此事……禀于向少卿,由他奏报圣上罢。”
随后,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眼底深邃,复又吩咐:“齐大人牢内那面血书墙……勿擦,勿动,原样保留。”
语罢,他步履匆快,欲登上马车。
蓦然地,眼前一黑,足下一软,直直从车辕上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大人!”千五与狱卒见状,齐声惊呼,慌忙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