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淼叫的网约车很快就到了。


    要去的地方在老城区，有点远，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她坐上车，闭目养神，沉重的疲惫感在闭上眼的下一刻汹涌而来。


    这一个月，她别说吃饭，每天都睡不上两个小时，很多时候，为了不让江澄一担心，晚上常常是闭目装睡，等他睡深后，又回到书房，这么下来，纵使是妖怪的身体，也有些承受不住。


    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好几声，她拿起来看，是这段时间加上的网友发来消息。


    他是某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余淼淼为了搜寻信息，加了很多这种人。


    但这个人有点不一样，知道她要寻找人类的修炼功法后，喋喋不休地让她放弃。


    【你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去问活了很长的妖怪，想从他们口中得到功法的信息，你以为我们没有努力过吗？】


    【最新的研究证明，最早600年前的灵气浓度就已经不适合人类修炼，妖怪顶多活上500岁，只有极小部分大妖才能超过600岁，这些大妖我们全都探访过，根本就得不到任何信息。】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跟你的人类爱人好好过日子吧，至少还能相处几十年，别努力到最后希望落空，更难受。】


    余淼淼看到最后一条，神色不变，她把手机关上，却也没了睡意，侧头看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话。


    这些天来，不论是论坛的陌上人、是加的网友、抑或是之前的同事朋友，每一个都告诉她人类修炼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有无数个论点来论证：


    历史太久远、妖怪的寿命也没那么长、人类修士本来就很少、功法也是非常珍贵没有广泛流传的东西……


    余淼淼知道，她全都知道。


    因为每一个困难，她都切实地经历过，碰了壁。


    她好不容易通过系统里的同事找到了600岁以上的妖怪，却从他们嘴里得知了一个残酷的消息。


    就算是在他们那个年代，人类修士都是神出鬼没，极其稀少的存在，就算有缘认识了一个，也没有妖会去冒犯地打探对方传家的珍贵功法。


    事情好像到了绝路，可余淼淼仍没有放弃，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有记录可考的人类修士活了500年，假如一位人类修士在灵气衰竭前功法大成，成功活到了衰竭之后，那未必没有年轻一些的妖怪见过他。


    有了这个方向后，她查询了公元1400年后的史书、地方志、游记……等一切可靠的历史文献，摘出疑似人类修士的记录，再总结其出现的时间地点，得出了三个可能存在的修士，地点分别是汉阳府、南安府和汉中府。


    之后，她又拜托了户籍系统的朋友，让她筛选出年龄符合，居住地匹配的妖怪，一个一个地问过去。


    这项工作花费了她大量的时间，今天晚上，她终于打完了最后一通电话，结果却一无所获。


    她挫败至极，又鼓励自己，也许还有一些深山老林里隐居的妖怪没有被统计到，可她也不得不绝望地认清一个事实：


    如果一个妖怪常年隐居在深山老林，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信奉入世的人类修士呢。


    正在这时，户籍系统的朋友发来一条消息。


    【淼淼，我刚刚发现筛数据用的是上一次普查的数据库，最新一次普查新增了不少妖怪，我用新的筛了一下，又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叫陆烨。】


    看见这个名字，余淼淼一怔。


    她拿起手机，问朋友：【有他的照片吗？】


    【你等等，我找一下。】


    片刻后，朋友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头发灿金，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神色茫然，带着一种刚见识到现代社会的无措。


    余淼淼攥紧手机。


    真的是他。


    她怎么忘了，汉阳府就是如今的A市，而她的母亲与这个男人，就是在A市相遇的。


    她的记忆力很好，一旦被提醒，那些刻意忽略的，幼年时余见青讲述的有关男人的事情就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刚认识的时候，你爸爸跟别的妖怪打架都不敢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争A市的归属，你爸说，他在A市住了几百年，这儿就是他的地方，他绝对不会让给别的妖，好好笑。】


    【爸爸是很善良的妖怪呢，他小时候是被人类养大的，长大后跟着一个道士救了很多人，他说那个道士是人类，但比他还厉害。】


    余淼淼打量着照片里的男人，皱起眉。


    这张脸是那么愚蠢而令人生厌，与生父相比，她更愿意把他称之为不想接触的陌生人。


    他已经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许多年。


    当然，这并不是说男人彻底消失了，在某些时刻，余淼淼依然能在附近感受到他的气息，但只要男人不出现，她就当做没这个人存在。


    她已经决定一辈子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可偏偏出现这种事，偏偏他是最后一个有希望的妖……


    没有太多纠结，余淼淼深深吐出一口气。


    无论男人知道人类功法的概率有多低、无论她有多不想和男人扯上关系，但为了江澄一，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朋友发来消息：【哎呀淼淼，陆烨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好像都没有登记，我正在帮你问，不过可能需要几天。】


    【不用问了。】


    余淼淼慢慢打字回复：【我知道他在哪里。】


    在有了内丹后，父女间原本就紧密的血脉联系进一步加强，强到让她烦躁——纵使只是坐车飞快地经过一个街口，也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那熟悉而恶心的气息。


    手机上方跳出了新消息，是锲而不舍的网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找到了，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个功法在世界大变的几百年后还能适用呢？就算能适用，你怎么就能确定你的爱人是那万中无一可以修炼的天选之人呢?】


    余淼淼回他：【那些事等我找到了功法再说。】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因为还没到来的困难而退缩放弃，是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


    -


    网约车在文楚路口停下。


    司机回头，“前面不让机动车进，只能在这里停哈。”


    余淼淼表示理解，推门下车。


    街区几经改建，这条街如今开满了各色店铺，天黑后街灯和店铺的灯一齐亮起来，行人来往，热闹极了。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循着记忆往深处走，在熟悉的地方停下脚步，看向街对面的店铺，整个人顿住。


    这是一家装潢仿佛从一零年代穿越过来的店铺，在一众洁白明亮的店面中，它橙黄色的暖光是那么格格不入，橱窗陈列着许多色彩缤纷的糕点，最显眼位置摆着一个蛋糕，蛋糕是小猫的形状，栩栩如生，灿金色的毛发，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余淼淼视线上移，“青淼面包店”五个圆溜溜的字体嵌在照片上，“淼”字十分巧思地做成了小猫的模样，


    面包香气从门缝弥漫而出，飘向她的鼻端，是熟悉的甜蜜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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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时，也忘了来此的目的，下意识往街对面走去。


    时光就像倒流回30年前，小小的余淼淼替余见青去给街坊送面包，蹦蹦跳跳地回家，大喊：“我回来啦！”


    她已经站在店前，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口。


    似乎下一刻，那扇盖着碎花窗帘的玻璃门就会被推开，伴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声，余见青走出来，抱住她，咯咯笑，“宝宝好棒，晚上想吃什么？”


    “叮铃”一声，把余淼淼从幻想拉回现实。


    女人拎着一袋面包，牵着孩子走出来，“宝宝，跟叔叔说再见。”


    小女孩扎着麻花辫，脸颊白软，乖乖挥手，“叔叔再见~”


    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门口停住，声音清朗含笑，“小玉再见。”


    男人告别客人，正要关门，忽地感受到什么，动作一顿。


    他缓缓转头，看见站在另一边的余淼淼，神色霎时愣住。


    -


    余淼淼坐在店内唯一的桌子旁，冷眼看着陆烨在屋内忙来忙去。


    “淼淼，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做饭，也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你要喝什么……”


    最后，他端来红茶和一碟面包，站在一旁，无措地在围裙上擦着手.


    “淼淼，这些都是我做的面包，你尝尝……”


    余淼淼没看面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店。”


    “我很后悔一时意气用事，抛下了小青和你，过去的事没有办法挽回，所以，我想重新经历一遍你们当年的生活。”


    陆烨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住过后，就把它买了下来，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张画面中有这家店的老照片，按着照片把它复原小青成当年装修的模样。”


    “我问了很多老街坊邻居，收集他们在小青店里买过的面包的种类和口味，想把这些面包都做出来。”


    余淼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陆烨。


    十多年未见，男人灿金的头发掺杂了数缕浅灰，面容也明显苍老许多，围裙沾着面粉，手上有许多愈合后的烫伤和割伤痕迹。


    一如当年的余见青。


    余淼淼把眼神移开，不再看他的手。


    他说着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前几次，他们吃过后，都说味道一点不像，我就反复地尝试，吃到最后，他们都摆手，说免费送也不吃了。”


    最后，他看向余淼淼，神色像祈求又像讨好：“淼淼……你可以帮我尝尝，味道像不像吗？”


    余淼淼把碟子推开，语气冷淡，“我已经忘了。”


    陆烨又把面包端起来，神色有些失落，“好吧。”


    他说起别的话题，“淼淼，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公司。”


    他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自豪：“上个月的发布会，我看完了全程，真的很震撼，没想到淼淼这么厉害——”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余淼淼毫不留情地打断对方。


    男人的气息瞬间低落下去。


    她说起正题：“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认识一个道士。”


    陆烨不明白余淼淼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但还是回答道：“确实认识，算是我的师父。”


    “他是人类修士？”


    “对。”


    余淼淼抬头，定定地望着陆烨，眼中是最后的期盼，“你知道他的修炼功法吗？”


    -


    江澄一顺着手机共享定位，在步行街路口停车。


    “文楚路……”


    他念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透过车窗望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