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法……”


    陆烨一愣，而后陷入沉吟，仿佛在翻阅陈旧的记忆。


    喧闹的人声透过玻璃，变成若隐若现的嗡鸣，这嗡鸣在余淼淼耳中放大了几百倍，让她头痛晕眩，视线模糊，她紧咬牙关，在浪潮中保持平静，紧紧盯着陆烨，等待着他的回答——无论是否，这都是最后的宣判。


    许久之后，陆烨缓慢地说：“我……也许知道。”


    他坐下来，回忆道：“师父……老道去世前，留给我一个匣子，说里面是他的毕生心血，希望我帮他找到传人，把他们这一派传下去。”


    他摇摇头，“可惜天下灵气衰微，我四处游历，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于是把匣子埋在了他的坟前。”


    余淼淼身体前倾，追问：“他的坟在哪里？”


    “在汉阳府与南阳府的交界处的一座荒山上，现在的话，大约是A市往北120公里。”


    她猛地站起来，语气急促：“带我过去。”


    陆烨看出了女儿的认真与焦急，犹豫片刻，到底没有把时间太晚，明天再去的话说出口。


    他点点头：“好。”


    “我也去。”


    伴随着门铃响动，一个低而脆的声音响起。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余淼淼瞳孔微缩，她回头，看见江澄一立在门口，面容平静。


    -


    陆烨开车领在前面，江澄一和余淼淼跟在后面，他们趁着夜色出发，往市外开去。


    两人独处的时候，余淼淼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都听到了？”


    由于过度专注，她竟然没能注意到刚才江澄一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


    “嗯。”江澄一说：“我要跟淼淼道歉，我看了你的电脑，也知道了你这一个月里做的事情。”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对方忐忑的神情，无奈道：“淼淼，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你也不用这么累。”


    余淼淼视线低垂，“我不能保证一定找到，如果失败的话，我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因为早就在脑海中思考过无数遍。


    希望破灭的滋味，只让她一个人体会就好。


    江澄一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是深沉的爱意与愧疚。


    “淼淼，你不必为我……”


    -


    两个半小时后，汽车在一座荒山下停驻。


    陆烨感受片刻，确定地说：“就是这里。”


    三人于是上山。


    这是座未被开发的野山，几人走得很艰难，前半部分好歹有一些当地居民踩出来的小道，后半部分就是纯粹地在披荆斩棘。幸好两个妖怪和一名人类的体能都不错，天光微亮的时候，总算到达山顶。


    在山顶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看见一座残破的道观，因为多年来无人居住保养，跟废墟也差不了多少。


    绕过道观，是一座“坟墓”，说是坟墓有点勉强，隆起的土包早就在风吹雨打中磨平，只有一块石碑算是标识。


    陆烨走到碑前，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头。


    他低声说：“老道，这次祭拜隔了三十年，对不住。”


    “你说得对，我尘缘未了，做了许多错事、害了许多人，若非事出有因，也许仍旧无颜来见你。”


    余淼淼虽然心焦，这时却并未催促。


    几分钟后，陆烨站起来，拿出早就备好的铲子，在墓碑东面挖掘起来，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半米的深坑，里面果然有个匣子。


    他拿出匣子，吹开表面的薄土，露出黑漆光亮的表面，被埋在地下几百年，竟看不到任何腐朽的痕迹。


    陆烨把匣子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典籍同样不见任何腐朽，他抽出最底层一本薄册子，递给余淼淼。


    “我常常见老道拿着这本册子揣摩标记，应该就是你要的功法。”


    余淼淼接过，迫不及待地接过，入目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夹杂着细密的朱批，她皱着眉浏览几页，发现是一些玄之又玄的话语，不像功法，倒像某种经书。


    江澄一和她一起看，说：“光看这些，根本判断不出是不是功法。”


    余淼淼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没关系，她拿出手机，给册子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那个考古研究所的网友。


    两分钟后，网友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看到的！！！！】


    【拍的太糊了，拍清点！】


    【不，你还是发个视频过来吧！】


    【快快快快！！！】


    余淼淼被他的感叹号晃花了眼，回复：【你先说是不是修炼功法。】


    网友秒回：【有很大概率，但不能百分百确定。】


    【你拍个视频，把整本册子一页页翻过。】


    【我马上到所里，去请教老师。】


    余淼淼照他的要求，把视频发了过去。


    他们又等了一个小时，等来网友的电话。


    网友的声音兴奋异常：“确定了，真的是功法，但没摸到实物，还不能断定是哪一派的。”


    余淼淼问出最关注的问题：“人类真的能用这个功法修炼吗?”


    网友笃定地说：“非常有可能！”


    “但我们只是考古的，对功法具体内容的解析，还要靠其他领域的专家，我老师已经在向上汇报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网友的兴奋略微平复，但那股亢奋还是溢于言表，“YM，你知道吗，考古界努力了五十年，本来以为永远也找不到历史上的功法了，没想到你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的话掷地有声，“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人类能够修炼，你也改变了整个世界！”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被移交到网友的老师手里。


    那声音年迈却难掩激动，“上面回复了，他们会针对这本古籍，从全国各地抽调专家，成立一个项目组专门解读。”


    她提出请求：“余小姐，您愿意将这本古籍借给我们一段时间吗？研究的结果最后会向社会公开。”


    听到这话，余淼淼看了一眼陆烨，后者轻轻点头，她于是回复：“可以。”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欢呼。


    挂断后，余淼淼望着陆烨，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最终是她先开口，“……谢谢你。”


    这声谢谢说得很僵硬，却真心实意。


    “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回报。”


    陆烨刚刚展开的笑容还没成型，就凝固在脸上，变成一个苦笑。


    “回报就不必了。”


    他说：“老道原本就想找一个传人，把功法宣扬出去，也算遂了他的心愿。”


    下山前，他又在墓碑前跪下。


    “老道，你临死前将心血留给我，希望能找到传人，替你惩奸除恶，济世安民，几百年来，我遍寻不得，只好将那匣子埋入地下，如今时移世易，也是时候挖出来，看看能否找到你想要的传人。


    “但现今天下大同、社会安定，倒也不甚需要惩奸除恶，不过，也算传扬了你都陵山一脉。”


    说罢，他又是一叩首，这才站起来。


    “走吧。”


    -


    下山时，他们找到一条有人经过的小路，顺畅许多，在半山腰，撞上一对在神龛前上香的老人和孩子。


    老人非常热心，“你们是徒步的吧，顺着这条路，再走两个小时，就能看见公路了。”


    陆烨注视着那神龛，问道：“老人家，您祭拜的是谁？”


    老人呵呵一笑：“是我们祖上的恩人。”


    他像是给陆烨、又像给孩子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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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天下大乱，我们祖上为了避祸，从北方逃难到这里，被一伙山贼拦住，本来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一位神仙似的道士从天而降，把我们救下，又收留我们在山上居住，保护我们。


    “战争平息后，我们这些难民在山下安定下来，形成村落，家家户户都供奉着这位恩人，一直到现在。


    老人摸摸小孩的脑袋，“小宝，你记住，人要知恩图报，他的大恩大德，我们绝不能忘，得世世辈辈念着。


    小孩点点头，举着香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两人慢慢从另一条路下山了。


    两人走后，余淼淼和江澄一走过去打量，神龛很旧，却非常干净，里面有一尊面目模糊的雕像，能看出是个胡须很长的老人，怀里抱了只大猫，香炉积了满满的灰，牌匾上的金字若隐若现。


    江澄一勉强分辨出来字形：“张抱朴？”


    听到这，陆烨轻笑起来，“这是他的名字。”


    “四百年前，老道和我在山上收留难民，治病救人，之后，这些人在山下垦地建屋，说什么要给我们立庙上香。”


    “我本以为不过是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到现在还有人祭拜。”


    他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真好，不是只有我还记得他。”


    -


    他们回到陆烨的面包店，余淼淼把黑木匣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别人留给你的东西，由你来捐给机构吧。”


    陆烨摇摇头，把匣子推给对方，“要不是因为淼淼，我也不会想到把它挖出来。”


    看着陆烨坚持的神色，余淼淼只好收下。


    她抱起匣子，并不想多留，“我走了。”


    陆烨嘴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把人再留上一会儿，但出口的却是：“路上小心。”


    他目送着余淼淼离开。


    两人刚走出十几米，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们回头，是陆烨追了上来。


    他递出一个纸袋，“淼淼，你忙了一夜，还没吃早饭，把这些带上吧。”


    余淼淼注视着装满面包的纸袋，又扫过陆烨近乎哀求的神色，最终没有拒绝。


    她在陆烨慢慢亮起来的眼神中接过纸袋，但没有对他说一句话，转身对江澄一说：“走吧。”


    -


    车上，江澄一说：“把功法交出去后，接下来的事情用不上我们，淼淼好好休息几天吧，这段时间累坏了。”


    余淼淼眼睛微闭，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最大的那块石头卸下，没了意志的压抑，疲惫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没休息一会儿，她就睁开了眼。


    “怎么了？”江澄一问。


    余淼淼只说了一个字：“饿。”


    与疲惫感叠加产生的，是强烈的饥饿感。


    “那我找个早餐铺停车，我们先吃饭？”


    她摇头，“我想吃你做的。”


    江澄一失笑，“好。”


    他从后座把那袋面包拿过来，“还要开一个小时的车，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余淼淼思索良久，把袋子拆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火腿可颂。


    可颂温热，带着甜蜜的黄油香气，她犹豫片刻，咬下一口。


    下一刻，整个人僵住。


    她又咬了一口，而后慢慢低下头，久久未动。


    江澄一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淼淼，怎么了？”


    一连几声都没有回应，他干脆在路边停车，向副驾驶倾身，捧起她的脸。


    “淼淼，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对方的脸后，江澄一愣了一下。


    余淼淼闭着眼，神色平静，可眼角却有大颗泪珠滚落。


    “一模一样。”


    她用很慢的速度咀嚼面包，像是不舍得咽下去。


    她说：“和妈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