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闹钟的震动声响起。


    江澄一关掉手机，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脱掉睡衣，打开顶喷，简单冲了个冷水澡。


    水珠起伏着划过一块块肌肉，落在地上。


    由于长年的锻炼，与20岁的江澄一相比，34岁的他已经没有了青年人还略带清瘦的体型，体态挺拔，肩膀厚实、胸膛宽阔，呈现出更加成熟、协调的流线型，脊背发力时，隆起的肌肉线条极其漂亮，明显而不失美感，整体散发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洗完澡，江澄一围上浴巾，站在镜子前，往下巴上挤剃须泡沫。


    今天在A大有一场十分重要的报告会，作为主要发言人，还是得整理一下形象。


    30岁过后，胡须的生长开始慢慢变快，两三天不刮，就会明显起来，有几次接吻时，余淼淼会笑着把他推开，说胡渣戳得她发痒。


    他剃完胡子，洗干净泡沫，开始涂抹须后水，涂好后，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镜子中的那张脸已经完全褪去婴儿肥，下颌线清晰利落，因为胶原蛋白的轻微流失，颧骨和眉骨的轮廓更加突出，被顶灯的光投下块块阴影，显出一种硬朗的雕塑感


    凤眼的线条依旧明晰流丽，却没了当年的张扬和锋利，但这不并代表它们消失了，而是内化成了一种更加沉静的自信。


    可江澄一似乎对自己的脸很不满意，视线一寸寸扫过，而后，在某处定格，微微皱起了眉——


    左眼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皱纹。


    他拿出一枚小镜子，靠近反复检查，用手指摩挲，直至眼角发红发烫，终于确认那并非阴影或者错觉，气息骤然低沉下来。


    ……


    余淼淼被卫生间里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手机，快到起床时间，干脆下床洗漱。


    她光着脚来到卫生间，里面灯亮着，江澄一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余淼淼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好，她揉揉眼睛，“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小心把镜子摔碎了。”


    江澄一抬头，微微笑起来，一如往常，仿佛刚才她的感受只是错觉。


    他把余淼淼抱回床上，“你稍微等一下，我把碎片清理干净再去洗漱。”


    “唔，那我再睡一小会儿，你记得叫我……”


    余淼淼点点头，眼睛半闭不闭，显然是还困着。


    “好，我叫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终于安心闭上眼，立刻睡去了。


    江澄一却没有离开，他俯身，认真地注视着余淼淼。


    女孩窄而小的脸埋在被子里，浅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腮边带着些许软肉，脸颊柔软，仍是那么稚气而年轻，一如十五年前江澄一初见时的模样——


    时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变化。


    而江澄一，已然是个成年人。


    他默默看了许久，才去卫生间清扫，又做好早饭，叫醒余淼淼。


    吃饭的时候，余淼淼问：“我的发布会你真的来不了吗？”


    三年前，她升任妖监委总负责人，再也无法忍受无休止的加班和应酬，最终决定从妖怪部离职，投入喜爱的编程行业。


    余淼淼利用她的网络身份“YM”的影响力，很快拉到了投资和人手，经过三年多的努力，公司成功在科创板上市。


    今天是上市后的第一次技术发布会，她很希望江澄一能够在场。


    江澄一歉然道：“这次的学术报告会很重要，没办法推掉，我尽量早点结束赶过来。”


    余淼淼点点头，搅着燕麦粥，有点不高兴的模样。


    吃完后，江澄一送余淼淼去公司，然后往A大的方向开。


    内丹修复项目大获成功后，他受到了业界许许多多的邀请，他选择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妖力修炼循环机制作为研究方向。


    这些年来，妖怪与人类的合作愈发紧密，他任职的公司也与A大开展了校企合作项目，他于是接受邀请，在A大挂职，偶尔授课，带几个博士生。


    江澄一把车开到教学楼下，却并未下车，而是坐在驾驶位，默默望着车窗外经过的一个又一个男大学生。


    他们或许拘谨、或许鲁莽、或许瘦弱，可每一个都带着遮掩不住的朝气与活力，是那么生机勃勃。


    他们也许一无所有，可年轻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


    而后，江澄一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套评价最好的保湿去皱护肤品。


    做完这一切，他忍不住嘲笑自己。


    再怎么保养，他也无法回到二十岁，他与余淼淼年龄的差距依然存在，努力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可即便如此，只要有一点作用，他也忍不住去尝试。


    下午是报告会，他和排在前面的几位专家一一协商，总算找到一个愿意和他调换位置的，又加快进度，提前结束。


    最终，总算在发布会开始前赶到了现场。


    他没有给余淼淼发消息，而是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想给她一个惊喜。


    主持人热完场，进入主题，“下面请CEO余淼淼入场！”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余淼淼出现了。


    她没有穿正装，而是普通的休闲服，脸窄而小，眼睛很大，带一点深绿，样貌非常年轻，丝毫看不出已经33岁，若不是她身上那股气势，也许会被人认成刚毕业的大学生。


    余淼淼没有多寒暄，开始介绍新一代产品，她的语言简洁而直白，却不枯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创新和技术难点。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不和观众互动，没有丝毫在公众面前展露亲切友好的意图，反而透露出一种理所应当的傲慢，可结合她的成就，却不让人厌恶，反倒心悦诚服。


    身旁的记者飞快拍照，嘴里嘀咕着：“真没想到，这家黑马公司的CEO这么年轻！”


    江澄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台上，眼中只有这个人的身影。


    半小时后，余淼淼结束发言下台，江澄一也离开观众席，往后台走去。


    推开休息室的门，他看见余淼淼正端着电脑处理事务，旁边的助理在低声汇报着什么，态度恭敬，她偶尔颔首回应。


    他敲敲门板。


    余淼淼沉浸在工作中，没有注意，反倒是助理先注意到，“江哥，你来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冷淡的神色褪去，变成惊喜，“你怎么来了！”


    江澄一走近，解释道：“稍微协调了一下，正好赶上。”


    助理非常有眼色地退出休息室。


    余淼淼把电脑扔到一边，“发布会怎么样？”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是少见的轻快，带一点邀功的意味。


    “非常棒，我认为，这会是一个颠覆行业的创新。”


    余淼淼哼了一声，“那肯定，也不看看是谁研发的。”


    江澄一仿佛看见一只小猫正翘着尾巴，向自己炫耀，忍不住笑起来。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


    “淼淼姐？”


    紧接着，门被一把推开。


    一个年轻人闯进来，看见沙发上的余淼淼，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就知道淼淼姐在这里。”


    他有着浅金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五官深邃而立体，却不显得成熟，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有种青涩而明朗的英俊感。


    他冲过来，想给余淼淼一个热情的拥抱，被后者无情推开，嫌弃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可是淼淼姐的投资人，来发布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年轻人眨着蓝眼睛，像一只无辜的大狗。


    江澄一不动声色地皱起眉。


    他知道这个人，是余淼淼创业之初的投资人，梁丘，A市首富的小儿子，中法混血，从小在国外长大，热爱编程，对论坛中的大神“YM”崇拜非常，得知她要创业后，义无反顾回到国内投资。


    他今年不过20岁，明明还在读大学，却闲得跟个无业游民一样，天天给余淼淼打电话，美其名曰了解公司发展。


    “淼淼姐，这是谁呀？”


    梁丘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房间内的第三个人。


    江澄一主动伸出手，“我是淼淼的爱人江澄一，目前在A大动物医学系担任教授。”


    梁丘很热情地握上去晃了晃，“你好，我是梁丘，英文名Alphonse，你也可以叫我阿尔。”


    他夸张地拍拍脑袋，“哎呀，之前聚餐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


    “不好意思，我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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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淼淼姐了，没有认真听，还以为你是公司的高管呢，你不会介意吧，江叔叔？”


    他的笑容依然灿烂，然而话语中带着明晃晃的挑衅，还刻意在最后的“江叔叔”上加重了音。


    江澄一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当然不介意，毕竟我和淼淼比你大了十几岁，叫我一声叔叔也是应该的。”


    梁丘脸色一变，“我才没说淼淼姐，我是——”


    他的话被余淼淼不耐烦地打断，“你好啰嗦。”


    梁丘立刻捂住嘴，安静下来，只用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余淼淼。


    余淼淼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和江澄一低声聊天。


    发布会很快结束，时间正好，大家开车去酒店聚餐。


    车上，江澄一状似无意地问：“那个……梁丘，经常来找你吗？”


    余淼淼皱皱鼻子，“整天来公司烦我，要不是他是投资人，我早让保安把他拉进门禁黑名单了。”


    “那淼淼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她摇摇头，“阴险狡诈，目的不纯，天天缠着我问公司的项目，我猜他是想探听机密，然后自立门户。”


    江澄一悄悄松了一口气。


    聚餐的场地是个五星级酒店，余淼淼包了一个宴会厅，摆了五桌，把公司所有人都请上了。


    余淼淼不爱搞花活，拿起话筒说了两句话，就让人上菜。


    公司成员多是些技术宅，不懂什么社交，也没人来给余淼淼敬酒，都在低头猛猛干饭，毕竟五星级酒店的菜，还是难得一吃的。


    余淼淼却兴致缺缺，只尝了前几道就不再动筷。


    她悄悄跟江澄一说：“没你做的好吃。”


    江澄一给她盛了一碗汤，“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淼淼姐！”


    那个烦人的声音又响起了。


    余淼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梁丘搬着椅子过来，把原本她左边的CFO——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挤开，坐在她的身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丘，“你有什么事？”


    “淼淼姐，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的菜，隔壁的餐厅是我家开的，黑珍珠三钻，宴会结束我们去吃吧！”


    “不去。”


    “那淼淼姐喜欢吃什么菜呀？我家里什么餐厅都有。”


    余淼淼把调羹扔进汤碗，“我不喜欢吃饭。”


    显而易见的敷衍恢复让梁丘肉眼可见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活力。


    他想了想，换个话题，“淼淼姐，今天发布会我有一个点不是很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这算是投资人的合理请求，余淼淼不好拒绝，无奈地看了江澄一一眼，拧着眉给年轻人讲解起来。


    她的声音清而冷，像泉水流淌，压低后更带了些许独特的韵味。


    江澄一冷淡的视线扫过梁丘，对方目不转睛地望着余淼淼，不时点头提问，像一只蠢兮兮的金毛在寻求关注。


    蓝眼睛发亮，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意，可惜另一人却半点都没有接受到。


    他暗自冷笑，这人跟余淼淼聊别的话题得不到回应，只能从公司项目出发，估计还暗自得意，却不知道，已经被余淼淼打入内奸的行列。


    他轻浮而幼稚，冲动而愚蠢，若是把他与江澄一相比，可能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可以胜过江澄一。


    可是……


    江澄一望着梁丘明亮的、满是爱意的蓝眼睛，心沉沉坠下来。


    可是他却有着江澄一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年轻。


    他的眼神明亮皮肤紧致，他无所顾忌又朝气蓬勃，他的爱也是年轻人的爱，炽烈又不加掩饰，一如十五年前的江澄一。


    而真正的江澄一，在时间的长河中挣扎，被裹挟向前，无法停留、无可避免地留下了被泥沙磨损的印记——


    他已然是个生出皱纹的、34岁的中年人。


    余淼淼却与20岁时别无二致。


    与江澄一相比，好像梁丘才是那个与余淼淼更加匹配的人。


    江澄一沉默地握紧拳头。


    是啊。


    34岁的江澄一是A大动物医学系最年轻的正教授；是同僚眼中的青年才俊；是学生敬佩的好导师；是领导器重的好下属，却唯独不是当年和余淼淼相配的那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