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儿童节，孤儿院的空地上早早搭好了舞台，到处张灯结彩。大家都忙着表演的事，急匆匆吃完午饭，才发现忘了一个余淼淼。


    保育员赶着给小孩们化妆换衣服，没时间重新做一份，想起柜子里还剩下一袋猫粮，于是拿了个小碗倒上半碗猫粮，扔到余淼淼面前，离开前还抱怨着：“真是个麻烦精。”


    小猫咪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地上的那碗猫粮很久，跳下来，四肢和牙齿并用，总算把它挪到桌上，才开始吃饭。


    猫粮是给成年猫准备的，很硬，没有用热水泡软，余淼淼还是一只小猫，根本咬不动，只能一粒一粒，用牙齿慢慢磨着吃。


    吃了很久，也才吃掉十几粒，她不想再吃，走回卧室，跳上自己的小床，抱住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猫玩偶。


    这时候，外面的节目已经开始了，音乐和欢呼声传过来，她耳朵动了动，把整只猫埋进被子里，牢牢捂住耳朵。


    余淼淼想睡觉，这样就能不去听那讨厌的欢呼声，可饿得瘪瘪的肚子让她根本睡不着。


    她只好想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上个礼拜体检的医生说她很快就能化形，化形后就可以去上学，不用整天都待在孤儿院。


    想到这里，她有点开心，又有点担心。


    不知道那天妈妈会不会来。


    余淼淼记得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反正对小小的她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妈妈带她去买书包和各种漂亮的文具。


    妈妈把她抱起来转圈圈，“淼淼！你就快上学了，开不开心！上学那天，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余见青从来不会骗余淼淼，所以她还是比较相信那天妈妈会出现的。


    肚子太饿，她翻了个身，轻轻咬住玩偶的耳朵尖磨牙，不知不觉想到各种食物。


    “今天的早餐是牛奶加菠萝酱罗勒酱双拼松饼，怎么样！不要看颜色很奇怪，其实很好吃哦！”


    “妈妈今天做了可乐鸡翅，喜不喜欢！不过只能吃三个，吃太多会撑到的，喂淼淼，很烫的！哎呀，舌头都红了……”


    “当当，淼淼形状的小蛋糕，超级可爱吧，放在橱窗里，一定有很多人想买，哈哈，给，这是你的版权费，哎呀，收起来干嘛，有什么是妈妈不能知道的吗，妈妈好伤心，淼淼也有小秘密了……”


    余淼淼抽抽鼻子，好像又闻到了面包的香气。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玩偶的耳朵尖被她咬破了一点点，她怜惜地舔了舔，试图把那个破口合上。


    这是陪她从小到大的玩偶。从前余见青最喜欢给她买各种玩具，她的床上有大大小小一堆玩偶，可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被急急忙忙送入孤儿院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把这个小猫玩偶拿上。


    从前，不管她把玩偶弄得多脏多破，第二天它也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枕头上。


    到了孤儿院后，余淼淼花了好几个月，才明白在这里没有人会替她洗玩偶、换新棉花、缝好破洞，从此她对待玩偶就十分小心。


    正当她试图用爪子把露出来的一缕棉花塞进去时，被子突然被掀开，几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接着是骤然爆发的笑声。


    “喂，你们看，小废物原来偷偷藏在被子里面！”


    余淼淼跳起来，退到床脚，警惕着望着为首那个红头发的男孩，“你们要干什么？”


    他是孤儿院的孩子王，叫熊川，原型是棕熊，七岁的年纪，身形就健壮得超过十岁孩子，平常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欺负余淼淼。


    “表演太无聊，我们就来找点乐子咯。”


    熊川笑嘻嘻的，眼睛一转，看见床上的玩偶，伸手拿过来。


    余淼淼瞳孔一缩，扑上去，“还给我！”


    熊川挥开小猫，“干什么，借我玩玩。”


    余淼淼撞在床脚，脑袋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站稳，又立刻往熊川身上跳，“不许玩，还给我！！！”


    熊川把玩偶举得高高的，“就不还，你能怎样？”


    就在余淼淼爬到他的手臂，即将拿到玩偶的前一刻，他一勾手，把玩偶扔到另一个孩子手里。


    余淼淼往那个孩子的方向跑去，可他一转手又扔给第三个人。


    接着，一场针对余淼淼的玩乐就开始了，他们拽着玩偶的一只脚挥舞吸引小猫，又在她即将得手的前一刻扔出去，看着小猫在三人间跳跃奔跑，乐此不疲。


    可玩偶脆弱的布料根本经不住他们这样的拉拽，很快，在一次传递中，嘶啦一声，布偶裂成两半，一地的棉絮散落。


    余淼淼停下来，呆呆地望着玩偶的破碎的半张脸。


    “哎呀，我没想到这么不禁玩，对不起咯。”


    熊川把另外半边扔在地上，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那双黄眼睛却恶意地盯着余淼淼，似乎十分期待她崩溃哭泣的模样。


    余淼淼抬起头，死死瞪着男孩，眼睛发涨，却强撑着没有哭出来。


    因为她知道，哭泣只会换来更多嘲笑和欺凌。


    她努力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坏了就坏了，反正我妈妈会给我买新的。”


    熊川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妈妈？你还哪里有妈妈！”


    余淼淼根本不信他的话，“我上学那天，妈妈会来接我去游乐园玩的，她从来不骗人。”


    熊川的脸色忽然扭曲起来，他掐住小猫细细的脖子，低吼道：“我告诉你，你妈妈不会带你去游乐园，她死了！我告诉你，她死了！她再也不会来接你！”


    “你个废物，只能一辈子留在这儿被我欺负！”


    ……


    “你这个废物！只能一辈子被我踩在脚下！”


    头发黄黑相间的男生揪住余淼淼的领子，把她狠狠掼在墙上，指着她的鼻子嘲讽。


    “考得再好有什么，妖力那么弱，还不是上不了妖怪大学。”


    肩胛骨与墙壁相撞的疼痛没有让余淼淼的表情有半点变化，她仰起头，深绿色的眼睛毫无情绪地望着男生。


    “骂完了吗？放我下来。”


    被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盯着，男生竟下意识就想松手，随即，又为自己软弱的念头感到恼怒。


    他把余淼淼拎高了些，伸出手羞辱性地拍着她的脸，“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命令我，我告诉你——”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含着怒意的清脆声音响起，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年轻女孩推开男生，挡在余淼淼面前。


    “不许欺负同学！”


    “好啊，我就说淼淼怎么最近状态不对，原来是你们在捣乱！”


    男生心中一慌，定睛一看，认出她是隔壁班刚调来没多久的人类老师，好像叫什么杨璆，心中多了轻视。


    他耸耸肩，“我又没对她动手，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是只有受伤了才叫动手，你这是对同学明显的侮辱！”


    杨璆扎着高马尾，背着黑色的电脑包，看上去没比这群学生大几岁，神色却非常严肃，掷地有声。


    “你们是哪个班的？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


    小弟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白哥，老班昨天刚把我们骂一顿，说再闯祸就有我们好果子吃。”


    男生也有些退缩，脚步往后退，却仍然嘴硬，“切，小题大做。”


    “这不是小题大做，必须严肃处理！”


    杨璆一手拉住一个男生，“走，跟我去教导处！”


    “放手，你快放手！”


    男生慌了，用力一扯，把袖子扯出来，飞快跑开。


    杨璆盯着跑走的男生，气笑了，“跑得这么快，不过有你也行，明天让你来指认。”


    小弟慌了，“别，老师，我错了还不行吗！”


    可她才不接受求饶，拉着小弟往办公室走，顺便带上了余淼淼。


    来到办公室，她把门锁上，开始查看余淼淼的情况。


    “淼淼，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拍着余淼淼后背的墙灰，看见尖锐突出的肩胛骨，有些心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要多吃饭。”


    又看见余淼淼脸颊一道血痕，正往下流血，于是又拿出碘伏，“我给你处理一下。”


    一边处理，她一边喃喃道：“这群小屁孩太可恶了，成绩差不要紧，怎么净喜欢欺负人……”


    正说着，窗口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杨璆回头看，只见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正挣扎着想从栏杆缝隙中挤出去。


    她尖叫一声，“怎么有这么大的老鼠！”


    然后抄起扫帚，就要打上去。


    老鼠吱吱叫起来，挣扎得更用力了，终于在扫帚挥来前穿过栏杆，跳到外面。


    杨璆从窗户往外看，见那只老鼠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一眨眼变成刚才的那个男生，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吓得跳起来，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她冲到门口，不可置信地盯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一只老鼠……”


    她转头看女孩，极力向她描述刚才的情况，“淼淼，刚刚那个男生变成了一只老鼠，我向你保证，我绝对——”


    话说一半，杨璆猛地停住。


    因为她发现，女孩脸上并没有任何震惊，好像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她轻声说：“你……早就知道？”


    余淼淼点点头，“这是所妖怪学校。”


    杨璆回忆起在这个学校教书一个月来的种种异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这里很奇怪！”


    说罢，她意识到什么，“淼淼，难道你也是……妖怪？”


    “没错。”


    余淼淼的脑袋上凭空出现两只金色的尖耳朵。


    杨璆神色呆愣，好像被吓坏了，还没能接受眼前见到的一切。


    余淼淼嗤笑一声，把两只耳朵拍下去，越过对方，走出办公室。


    她出了学校，却没有向孤儿院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深夜，才回去，这时候，那些人差不多都入睡，她就不必再经历一遍白天的嘲讽和欺凌。


    回去的时候路过学校，她想起杨璆。


    估计在她离开后，那位年轻的老师就迫不及待拨通了报警电话吧，毕竟她看样子吓坏了，也是，人类总是这么胆小和懦弱。


    不过这样也好，杨璆应该不会再围着她问这问那，像一只烦人的蜜蜂。


    走到孤儿院门口，她脚步顿住，一道清浅的呼吸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映入眼帘。


    “淼淼，你回来了啊，我等了你好久。”


    那个身影扶着墙站起来，在昏黄的路灯下露出一张困倦的脸，正是杨璆。


    她的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璆笑起来，“我担心你呀。”


    “一愣神的功夫，你就跑出去了，要是再被那几个孩子欺负怎么办？”


    余淼淼皱眉，“不用你管。”


    “不行，我可是你的老师。”


    杨璆拉住余淼淼，“老师猜你还没吃东西，走，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在麦当劳点了两个套餐。


    这是余淼淼第一次吃麦当劳，她小心翼翼地咬下半截薯条，被烫得吸气。


    杨璆连忙递给她一杯冰可乐，“很烫的，慢点来。”


    余淼淼接过可乐，却没有喝，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知道我们是妖怪，你不怕吗？”


    杨璆噗嗤笑出来，“我怕什么，就是还挺惊讶，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不过妖怪小孩也跟人类差不多嘛，一样不爱学习，一样喜欢欺负小女孩，一样怕老师。”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淼淼，这段时间你变得很不一样，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如果是因为被人欺负，不要担心，告诉我是谁，老师一定会替你解决。”


    “不是。”


    余淼淼摇摇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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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事情，我经历的多了，根本不在意。”


    她摩挲着冰凉湿滑的可乐杯，“是……别的事。”


    她的成绩下降，是因为知道了妖怪大学的考核标准——不看成绩、只看妖力。


    那些整天欺负余淼淼，成绩还没她零头的人，因为妖力够强，就可以通过考核，轻松直升妖怪大学，进入妖怪部。


    而她，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


    自那以后，考试她就懒得写卷子，对作业更是提不起兴趣。


    女孩垂头盯着一堆番茄酱，露出来的颈骨细瘦伶仃，她的声音很轻：“既然无论怎么努力，也不比过那些每天打架混日子的妖怪，那还有什么学习的必要呢？”


    杨璆听完，张着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走出店门，余淼淼踌躇了一会儿，说：“谢谢你请我吃饭。”


    她每天晚上回去时，厨房已经空荡荡没有吃的，今天总算不用饿着肚子入睡。


    说罢，她就离开了。


    没走几步，却听见杨璆追了上来，“淼淼，等等！”


    杨璆握住余淼淼的肩膀，低头望着她：“淼淼，你告诉我，妖怪未来的道路只有考上妖怪大学一条吗？”


    余淼淼一愣，“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孤儿院和学校宣传的都是妖怪大学，在她的意识中，这好像就是未来的唯一道路。


    杨璆笑起来，“那就是了。”


    “淼淼，未来不只有一条路，也不只有妖力一个评判标准，你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比那些小屁孩差！”


    余淼淼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掐住，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好。”


    -


    杨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妖怪部的招聘公告，很高兴地给余淼淼展示。


    “淼淼你看，妖怪部还是有很多岗位不需要妖怪大学的学历嘛！”


    “妖监委还有教育司的要求都是妖怪大学或普通211高校以上的学历，太简单了吧！淼淼，你这么聪明，考个211还不是随随便便？”


    “淼淼，告诉我，你觉得能考上吗？”


    余淼淼不知道什么是211，但看着老师的笑脸，她的心里渐渐升起自信，毕竟她也觉得自己很聪明。


    她翘起嘴角，小声地说：“嗯，能考上。”


    杨璆弯起眼睛，“那下个月的期末考试，你有信心考到全校第一吗？”


    余淼淼说：“有信心。”


    杨璆抱住女孩，“这就对了嘛，淼淼，老师知道，你是最棒的！”


    余淼淼不自在地挣开，“好、好了，不要抱我……”


    -


    自那以后，余淼淼放学后有了一个绝好的去处，那就是杨璆的办公室。


    这里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还有桌子可以供她写作业，她总是留到很晚才回去，周末也待在这里。


    天气好的时候，写完作业她会变成原型，在太阳底下睡个觉。


    杨璆把她抱在怀里梳毛，问她：“淼淼，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和朋友出去玩吗？”


    余淼淼舔爪子的动作一顿，“我没有朋友。”


    “可是，没有朋友会很孤单诶。”


    她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腿弯，“我不怕孤单，我讨厌所有人。”


    杨璆就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叹一口气。


    -


    杨璆从家里带来了一台单反相机，老是对着余淼淼拍来拍去。


    余淼淼才不喜欢被拍照，追着杨璆让她删掉。


    杨璆举起相机，不让她删，“不行哦，这些照片是很珍贵的。”


    “不就是照片，有什么珍贵的？”


    她蹲下身，注视余淼淼，认真地说：


    “淼淼，世界是很大的，不只有孤儿院，也不只有学校，你不会永远孤单一人，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可以理解你的人，祂如果想要知道你小时候模样，那时候，没有照片，该有多遗憾啊？”


    -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余淼淼如愿以偿考了第一名。


    她兴冲冲地去办公室找杨璆，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办公桌和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把几本写着杨璆名字的书放进箱子里，一回头，看见了余淼淼。


    她对这个成绩优异的安静学生印象很好，“淼淼同学，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余淼淼说：“我来找杨老师。”


    “杨老师调走了，你不知道吗？”


    教导主任说：“杨老师知道了妖怪的存在，期末考试前喝下遗忘剂，被调去人类学校了。”


    她举着成绩单的手放下，沉默地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走到转角，教导主任追上她，“淼淼同学，等等，杨老师好像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她递来一枚小小的U盘。


    余淼淼第一次走进网吧，把U盘插进电脑，看见了许许多多的自己，原型的、人型的、写作业的、皱眉的、打呵欠的、睡觉的、笑着的……


    余淼淼对着这些照片看了很久。


    -


    一年后，余淼淼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人类高中。


    她选择住校，再也没有妖怪欺负她，周围的人类叫她学神，用敬佩的眼神看她，想和她交朋友。


    她一概不理，独来独往。


    课余时间，她开始学编程，自己赚钱，换了很多次电脑和手机，一直留着这些照片，却从来不打开看。


    她不喜欢照片里的自己，保留下来，仅仅因为它们是杨老师拍的。


    -


    大学开学第一天，余淼淼因第一学年不能外宿而烦恼，她拖着行李箱，皱着眉往寝室走，决心和人类舍友保持距离，安全度过这一年。


    走进寝室，室友冲过来，伸出手热烈地欢迎她，“你好呀，我叫黎枝！”


    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余淼淼鬼使神差地握住黎枝的手，“你好，我叫余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