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只是主人

作品:《纯恨夫妻重生后

    赤日炎炎,暑气蒸腾,宋府一隅的小池畔却独得七分清凉。


    美人榻上,斜卧着一位身着墨绿薄纱夏衫的女子。宽大的斗笠低低压着,露出下颌。


    她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纳凉,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拨弄着搁在一旁的鱼竿,钓线在碧波间懒洋洋地浮动。


    侍立在侧的吉云,目光随着那鱼竿的晃动而心绪不宁,只盼着池中那些“鱼祖宗”千万别给面子咬钩。


    他忍不住探头一瞥,只见池水里那些通体绯红、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胭脂虎鱼”,正慢悠悠地巡弋,对鱼饵视若无睹,吉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别家府邸的池塘,哪个不是锦鲤成群,撒一把饵食便引得群鱼竞逐,红浪翻腾,那叫一个漂亮。


    可咱们家……


    吉云忆起那日,金旃伫立池边,望着空荡的水面与残败的枯荷,轻叹一声“可惜了”,转手便命人倒入了这大食国商人叫卖的“胭脂虎”。


    此鱼鳞光流转如霞似锦,美则美矣,但是那满口森然利齿可是货真价实——纵有“胭脂”之名,亦难掩其“食人鱼”之凶性。


    府中豢养食人鱼的女主人?


    吉云暗自腹诽,实在罕见。


    可更罕见的是自家少爷的反应,知道此事后并未反对,反而吩咐下人买上好鲜肉,仔细照顾少夫人新宠?!


    真是一对妇唱夫随的……


    突然一股凉意骤然爬上脊背。


    吉云猛地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中。


    那被少夫人买回的异域少年,不知何时已如幽影般悄无声息地自浓荫深处步出。


    虽然少夫人说这是新买回来的侍卫,可年纪这么小,又带着几分病弱之气,少夫人接连一个多月日日雷打不动地带他去兰府……若非求医问药,还能为何?


    这少年生的倒是好模样,惹得府中不少丫鬟芳心暗动,有意无意的想要和他攀谈,他却始终缄默不语。


    莫非是个哑巴?


    吉云的思绪尚未转圜,少年已近前。


    那双金眸扫过他,内里蕴含的漠然戾气,让吉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少年目光移开,径直走向池边垂钓的金旃。


    春桃、秋杏倚在假山石下,正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浑然未觉。


    吉云只得高声提醒:“少夫人,他回来了!”


    斗笠微抬,露出一双犹带惺忪睡意的眸子。


    金旃瞥了一眼走到榻前的少年,复又将斗笠扣下,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兰大神医不会偷懒了吧?这都六月中旬了,莫非瞧着你难治,便敷衍了事?真是——”


    “我——”


    一个喑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金旃的话音,戛然而止。


    “——能…说话……了。”


    美人榻上的身影顿住——这些日子兰蘩所用的“非常人所能忍”的医治,果然有效!


    她缓缓摘下斗笠,瞧着日光下的少年,唇角微扬:“看来阿蘩果然是小神医。不过一月有余,竟真让你重新说话了。”


    金旃话锋忽地一转,团扇轻摇,半掩住朱唇,眼底却漾着促狭的笑意,上下打量着少年:“只是嘛……你这把嗓子,可配不上你这张俊俏的脸蛋儿。”


    少年显然未能立刻领会这戏谑之意,金色眼眸中透出几分茫然不解。


    一旁的春桃、秋杏闻言,早已忍俊不禁,掩口轻笑出声。


    笑声入耳,少年才恍然明白她是在调侃自己声音粗哑难听。


    尚有伤疤的脸上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声音更低:“我…是你的…奴隶。如今…养…好了伤,你……要我…杀谁?”


    这些日子,他一直记着这位新买主未曾施加“奴隶骨”的恩惠。方才他发现自己已能开口说话,甚至没理会兰蘩的阻拦,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想要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杀人?!


    吉云脑中如遭雷击,瞠目结舌——这、这少年不是侍卫吗?!


    金旃却置若罔闻,依旧闲适地搭着鱼竿,团扇轻摇,仿佛少年口中吐出的并非惊人之语。


    见她不说话,少年眉头紧锁,正欲再次追问。


    “哎呀!咬钩了!”


    金旃一声惊呼,她扔了团扇,足尖在榻沿一点,身形矫捷地扬竿而起,动作利落漂亮。


    水花四溅,一条通体绯红、鳞光闪耀的胭脂虎鱼破水而出,在空中奋力扭动,尖牙在日光下寒光凛冽。


    春桃、秋杏顿时拍手叫好。吉云却是惊得张大了嘴。


    金旃示意少年:“取下来。”


    少年依言上前,利落的将那满口利齿、犹在挣扎的凶鱼从钩上解下,双手捧至金旃面前。


    金旃却未接过,反而托着他的手,轻轻一送,将那胭脂虎鱼抛回了碧波荡漾的池水中。


    她转眸看向少年那双满是不解的金色眼瞳,莞尔一笑:“我偏爱有獠牙、有傲骨的东西。比如这池胭脂虎鱼,也比如你,也是一样。我予你的承诺,自会一一兑现。可你并不需急于回报。你就把自己当作这池里的胭脂虎鱼,只需要被我娇养着,养的漂漂亮亮。待到我需要你的獠牙利齿之时……”


    金旃顿了顿,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再为我所用。”


    少年似懂非懂,目光在金旃含笑的脸上与池中悠游的胭脂虎鱼之间扫视片刻,最终,他郑重地颔首,一字一顿,努力清晰地回应:“好。我……会被你……养的…漂漂亮亮。”


    这句话,惹得主仆四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好,好,漂亮的小毒人儿。”金旃揉了揉眼睛,又问,“你的名字呢?”


    少年微微垂首,声音又低沉下去:“我叫……赛尔黑。”


    金旃一愣,反应过来后,紧蹙眉头:“谁给你取得名字?”


    他只是摇头:“不…知道。”


    春桃、秋杏与吉云面面相觑,低声嘀咕:“赛尔黑?好生古怪的名字……什么意思?”


    金旃正要开口,一道清越温润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百余年前,前朝大燕所灭的西域十二国中,有一蕞尔小邦,名唤毕娑。”


    金旃转身望去,只见身着浅绿官袍的宋玉禾碰着官帽,信步而来,袍袖间似还沾染着翰林院的墨香。


    他行至池边,目光掠过金旃,落在少年身上,说道:“毕娑国人,天生金眸金发,世所罕见,更有美妙歌喉,传说可引天神下凡,凤凰入舍。国破之后,其遗民便成黑市奇货,戏称‘黄金人’,就此身价百倍。‘赛尔黑’一词,乃毕娑语——”


    宋玉禾顿了顿,轻声道:“在贩奴人口中,意为‘好货’。”


    金旃微微皱眉——宋玉禾的翻译,太过体面……“塞尔黑”本来该译为“好售卖的贱畜”。


    兄长的《西域杂记》中记载,毕娑被前朝大燕灭国后,金发金眸的毕娑族人因其独特样貌和美妙歌声沦为奇货可居的“商品”。后来因人口凋零,那些丧尽天良的商贾竟行禽兽之举,逼迫近亲相配,只为延续这“黄金人”的血脉牟取暴利……


    这个族群被奴役近百年时,大燕第十任皇帝竟将一毕娑女奴视为珍宝,宠冠后宫。因爱屋及乌,皇帝下令销去所有毕娑人的奴籍。于是,毕娑人终于重见天日,聚在一起后,下海远离这片土地。时至今日,已难见“黄金人”。


    而这自称“赛尔黑”的少年,第一次听闻这极可能与自己身世相关的残酷真相,僵立原地,眼神茫然复杂——他自幼便被当作“好货”售卖,不知父母,不知来历,也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重要的。可今时今日听的这些,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样。


    金旃看着眼前这少年,黑发金眸,乃是混血。有可能,他的父母,更或是祖父母就因为血脉不纯,遭到毕娑人的抛弃,也不被亲族接纳,就这么留在了黑市里……


    她心头触动,蹙起秀眉,断然道:“哪个天煞的取得名字?赛尔黑?难听至极!你才不该叫这个!”


    金旃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少年那双璀璨如熔金的眼眸上,灵光一闪,扬声道:“从今往后,你随我姓金,就叫——金阿满!阿满,阿满,金银满仓,福气盈门,好兆头!”


    少年喃喃:“金……阿满?”


    金旃含笑颔首,掷地有声:“对,阿满!”


    少年看着眼前笑得耀眼的女子,莫名其妙般,那颗心脏突然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胸口——无论杀人还是被打杀,这颗心都从未跳的如此猛烈……这是,怎么回事?


    这细微的异样,被一旁静观的宋玉禾尽收眼底。


    宋玉禾上前一步,把官帽提给吉云,随后极其自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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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了金旃手中的鱼竿,说道:“夫人怎么还未梳妆?莫不是忘了今日要回侯府用晚膳?”


    金旃这才恍然记起与父亲的约定,“哎呀”一声,转身便要往内院跑。


    刚跑出两步,她又似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刹住脚步,回身冲宋玉禾勾了勾纤细的手指,那姿态带着点惯常的娇蛮。


    宋玉禾微微俯身。


    金旃凑近他颈侧,小巧的鼻翼翕动,像只猫儿般细细嗅闻。待确认只有清冽的墨香萦绕,并无丝毫龙涎香后,她才满意地点点头,风风火火地领着春桃秋杏回去梳洗。


    自宋玉禾入翰林院当值,每日归家,金旃总要这般“查验”一番,美其名曰防贼人觊觎——从最初的宋玉禾哭笑不得地闪避,到如今这般“麻木”地配合。


    目送金旃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宋玉禾才缓缓转过身。


    只见少年仍是低着头手抚胸口,宋玉禾声音温和的唤他:“阿满,你在看什么?”


    被唤到新名字的少年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他努力组织着生涩的词语:“我……的心……跳的像是…要…冲出来。可我……不明白。”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茫然无措的如同发现了身体里潜藏着一个陌生的怪物。


    宋玉禾闻言,并未露出惊讶,反而加深了那温和的笑意,仿佛在安抚一个初识人间滋味的孩童。


    “因为,你在开心。”


    阿满的眉头紧蹙——开心?这种感觉就是开心?可他明明感到一丝慌乱和失控。


    “为…什么?”


    宋玉禾将鱼竿递到吉云手中,他走近阿满,目光平静,声音温和:“名字,是一个人立于天地间的印记。夫人为你更名‘金阿满’,便是斩断你过往的枷锁,予你一个崭新的、属于此间光明的身份与未来。阿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强调:“在我们这里,唯有父母至亲,又或是,认定的‘主人’,才有资格赋予他人名字。”


    宋玉禾刻意放缓了语速,让“主人”二字,清晰又笃定的传进他的耳中。


    “那么,”宋玉禾身量极高,他微微俯身,一双温润的眼眸直视着阿满,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探究,“你喜欢,你的新主人,为你取的这个名字吗?”


    【主人?】


    少年恍惚记起,在某个再次亡命奔逃的寒冷雨夜,自己曾在泥泞中遇见一只瑟瑟发抖、同样狼狈的小狗。


    他以为那是和自己一样的逃跑者,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了那团温热……然而,就在他要离开时,一个清脆的童音穿透雨幕。


    【小黑——!】


    听到这两个字,那只小狗不再颤抖,而是狠狠咬了他一口,挣脱了他的怀抱,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个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看向左手虎口处浅淡的咬痕——原来,那个小狗奔向的不是奴役束缚,而是被呼唤名字的归属。


    是的。


    主人。


    她买下他,如同买下那只小狗。


    不,她比那些人好得多!她没有像以往的那些买主用锁链和“奴隶骨”折磨自己,她请神医医治自己,让自己能重新说话,甚至还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名字。


    就像那个孩子呼唤【小黑】一样,她给了他——【金阿满】。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那份陌生的狂热悸动,在宋玉禾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引导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原因——这并非什么怪病,而是找到了【主人】的狂喜!


    金阿满眼中的困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澄澈与坚定。


    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璀璨如同骄阳,声音虽然依旧喑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对…主人……她是…我的…主人!”


    宋玉禾静立原地,忽然记起金旃带着几分戏谑指着这少年说——“喏,这可是一只狼崽子,凶着呢”。


    狼崽子?


    宋玉禾笑意深深——这哪里是狼?分明是一条在泥泞里滚爬太久,自己咬着项圈链子的……小野狗。


    瞧,这不是由着自己帮他找到了主人吗?


    “对。”宋玉禾温声应和,如同敲下最后的印鉴,“她只是你的主人。”


    至此,在少年刚刚复苏的灵魂深处,那狂跳炽热的心动,被宋玉禾用这轻飘飘的六个字,收束于“主人”二字的禁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