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鲛跃过龙门成功化龙的消息不胫而走，本就不够坚固的院门和篱笆压根儿拦不住好奇心旺盛的龙族。


    从早到晚，沈秋与落明珠就像主人家圈养的动物被层层围观，几乎全岛的龙族都来了。就连看不出多少年岁，头发眉毛已稀疏花白的老龙都要来看上一眼。


    落明珠烦不胜烦，再加上某些眼高于顶的龙族时常叫嚣，不出两日便他忍不住。清晨看着沈秋练完功后，他饭都不吃长吟一声撞开人群，无比自信地嚷嚷着让他们来挨打。


    战火一触即燃，沈秋每每打坐、舞剑、磨炼剑气时，一抬头便能看见两条长龙纠结着在空中扭打，从东边打到西边，再从南边打到北边。


    中午他回来时总带着伤。轻伤沈秋能处理，稍重些的只能请大夫来看。


    沈秋心疼得很，前头抵御噬元鲸得来的钱币没用在买衣吃食上，全哗啦啦用到了别人身上。


    对此落明珠只道：“我教你的都是外头买不来的无价之宝，这点小钱就当孝敬我吧！”


    日子枯燥无味，沈秋恍然有种回到十三岁前在齐云派求学习武的错觉。上午挥剑一千五百下；中午煮面给落明珠吃，顺道帮他清理伤口；下午空手化剑气劈砍岛上被放置了龙鳞的不断山，晚上则打坐控制双剑与落明珠对练。


    “若真如你所说，修为再涨会伤及根基，那么剑气便是你唯一能够仰仗的武器。”


    落明珠用她的双剑敲她脑袋，“资质平庸但修为高者，以灵力、剑意带动剑气，借剑身将剑气挥出，灵力强则剑气强。”


    “而真正懂剑之人——我说过，眼里不会只有手中之剑，且剑气如虹不受灵力之困，剑气附于何物、何物为剑，所托真剑，真剑斩万物。”


    那是沈秋第一次见他出剑。他的剑是最普通的形制，没有任何纹路装饰，剑身铁色阴暗无光，将所有光华尽数收敛。可当她的视线落于其上，竟不由自主为之屏息，看久了连双目都隐约刺痛起来。


    落明珠动了，步法无章全凭心动，剑法大开大合飘逸有力，铅色长衣甩出利落的弧度，在寂静树林中带起呼呼风声。


    他的身姿舒展收缩别有韵律，与天地相合时仿若同其化为一体，却又在下一刻跳出，胡乱恣意地挥舞挪腾一通，借此讥笑妄想同他共振之物，一招一式尽显自在狂妄。


    沈秋双目如炬一刻不眨，心跳随其动作忽快忽慢，完全被眼前澎湃景象卷入剑中意境。


    她知道是落明珠的剑意在影响她。


    掌门总说，执剑者要以己为尊、以己为傲，但沈秋学到的唯有不低头不放弃，傲骨铮铮不可自折。然而眼下于林中舞剑的落明珠，他剑中亦有尊、剑中亦有傲，却是真正自矜实力傲世一切。


    “来！”落明珠暴喝，剑尖指向沈秋斜后方。


    沈秋回头，还未看清来着是谁，人影已如鬼魅闪至落明珠前。


    两人不打招呼直接开打。


    拿了剑的落明珠实力明显上涨许多，凛然剑气势不可挡，揍得白日战败后仍不服气的年轻龙族嗷嗷直叫，龙鳞片片开裂伤得不轻。


    “停停停！我服了！别打了！再打我家着老祖若看见伤处非要出来找你算账，我可拦不住！”他愤懑不平，草草行了礼便遁入黑夜。


    落明珠没有停下，剑气顺势劈向远处的不断山。


    “轰——”


    沈秋日日劈砍依然无一石子掉落的山体骤然震动，沿着落明珠的剑气向下节节开裂，生生被撕成两半。


    沈秋叹为观止。


    修炼千年跃而化龙，对剑道体悟独到顶尖，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天下能人辈出，然执剑站在他面前的，不过尽是“资质平庸但修为高者”。


    沈秋想，或许她向玉昭大师夸下的海口，无需千年万年，百年之内即可成真。


    “修为低微者，若能将剑气修到极致，再加之自己的剑意，那么修为和灵力低些也无妨。”落明珠收剑接上先前说的话，眸光定定望向她。


    “从这一层来讲，天道酬勤，即便修道天赋不够，修得剑气便能有所成就。但换个角度看，不具剑道天赋者，纵使给他千百年的寿命，也悟不出此道。”


    先修剑气，后破修为。沈秋自知愚钝，能受落明珠青眼得其指导，实乃此生一大幸事。


    “学生明白了，谢老师点拨。”


    -


    沈秋依旧日复一日地磨炼剑气，也许久未曾见到莫缘。此时已入年关，他彻底不见踪影，只在不久前出来给祁思语重新上了道防追踪术。


    不过他仍然保持着留纸条的习惯，沈秋每天早上自他门前路过，都能从门缝里捡到好几张纸条，上面写的尽是些走亲访友的琐事。


    沈秋不明白他在房里是如何回乡过年的，猜测他定有与移形术相似的能力。莫缘虽不明说，却也丝毫没有要瞒她的意思，她便当此人也在遵守约好的“三章”，非要告诉她自己在做什么。


    至于祁思语则与苍漓大师越发熟稔，时常凑在一起谈天吃饭。


    沈秋原以为他们是相见恨晚，在剑道上无比合拍，是以苍漓大师格外亲近他。不想有次偶然遇见他们讨论剑谱，便受邀跟着他们一起用了晚膳，而期间话题全在苍漓大师与玉昭大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上，她一句也插不进去。


    后面她遮遮掩掩地试探岛上其他龙族，方得知苍漓大师比玉昭大师小了近四百岁，年少时与朋友们意外被玉昭大师救过后对她情根深种，疯狂修炼不懈追求，直到他千岁时两人才修得正果。


    沈秋听完沉默，也不知这回祁思语又要学些什么招数用在身上。


    祁思语没来得及多学。


    正值凡间过年之际，他应玉昭大师要求与他们夫妻二人远赴北方秘境取冰川内奇迹燃烧的火凤凰之羽，与龟心棘相配锻造不毁剑身。


    他们走后岛上只剩沈秋一人。往年山上虽没什么年味儿，但到底师姐弟众多，大家乐意张罗着花钱请饭堂的大爷大娘们做团圆饭，有机会她还会偷跑下山逛夜市。


    今年她无处可去，百无聊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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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用一根面煮满满一锅。然而想法很好，唯独她的手跟不上脑子，一根面愣是碎成了百段，煮完入口便知面粉没揉好，最后和落明珠到面馆里点了两碗阳春面。


    “唉，没嚼劲儿！刚才那锅面多好啊，为何不吃？”落明珠用筷子拨弄碗中的面条低声抱怨。


    沈秋被汤鲜得胃口大开，转眼吃了个干净，擦嘴时才有空回答他，“已经全倒了，你别惦记。”


    落明珠啧了一声继续搅面，低头时突然顿住，盯着碗蹙起眉头，“嗯？”


    沈秋往他碗里瞧。


    满满的清汤上荡起一圈圈细密波纹，由中心往外荡开，并迅速变得剧烈起来。


    沈秋耳边忽然传来隆隆震动之声，不消多时，桌椅也跟着震颤起来，整个饭馆摇摇晃晃，客人们大惊失色尽迅速涌至街上。


    “地动？”


    “不！是食土兽！”


    “它们这么早就来了？”


    “都怪那杀千刀的化龙鲛吃饱了撑的去劈那不断山！一下把这群没脑子的东西引来！”


    龙族纷纷飞天查看，沈秋也跟着落明珠御剑到空中，右手捏诀施加灵力于双目，见得海底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巨虫布满海底，坚硬的八足上下攒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登极岛爬来，最快的已摸上了岛礁。


    刚上岛它们便举起口器两边宛若狼牙锤的鳌捅进地里，张开口器将碎石吞入腹中。没多久登极岛外围就变得坑坑洼洼。


    “大伙儿一起灭了它们！爷爷我可不想再没日没夜地补那劳什子的土！”


    龙族一呼百应俯冲而下，沈秋御剑想要跟过去，被落明珠一把拉住，“你在岛上待着！”


    她落回饭馆的屋顶上闭目打坐召出双剑，同时右手指尖剑气喷涌，与双剑配合击落爬上岛的食土兽。


    此战持续了五日食土兽才惊觉它们久攻不上，为保小命慢吞吞跑了。


    沈秋靠着茶水不眠不休一心三用，结束时神经乍松倒到地上，面白如纸毫无血色，半点提不起劲儿。


    落明珠从天上下来，噙着笑连说三个“好”字，破天荒地亲自煮米汤端来给她喝。


    “沈秋，不错。”


    -


    半月后莫缘归，再一月祁思语归。


    玉昭大师和苍漓大师备齐所有材料便将自己关在锻剑楼里正式开始锻剑，期间灵力时不时爆破，顶级材料的微弱气息不断从上方排放口逃逸。龙族轮流盘踞于此，安安静静吸收这白得的珍品。


    祁思语显而易见紧张起来，练剑时总是心不在焉，追着问沈秋诸如“我的剑现在长什么样了”这类莫名其妙的问题。


    沈秋不理解，直到新一年的五月初锻剑楼门开，他们三人与赶回来的蔺如风、云无界齐齐往楼前跑，恰好路过一户正在下龙崽子的家人，她远远听见男主人高声问接生婆“夫人怎么样？”“孩子怎么样？”时——


    她懂了。


    她对祁思语道：“它会是你最满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