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驿站业务繁忙，在登记好第八十份纸钱后，苏妄停笔揉了揉手腕。


    “地府只有这一个幽冥驿站了么？”


    她已经写了好几个时辰，鼻尖充斥着朱砂笔的铁锈味，手腕关节一阵酸痛。


    怎么感觉全世界的纸钱都烧到这个驿站来了？


    赵无常在一旁清点，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当然不是，一共有三个。只是阎王爷怕我闲着，特意将大部分烧来的物件都分我这来了。”


    苏妄心下了然，阎王爷这是刻意刁难他呢，谢临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把下属拖累成这样？


    “赵大人，我腰疼。”


    张明野瘫坐在地上哀嚎着，连续搬了几个时辰的纸钱，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赵无常嫌弃地扔给他一包被油纸包裹的东西：“小孩子哪来的腰。”


    张明野伸手接住，非常不服气道：“小孩子怎么没有腰了？而且我也不小了。”


    他将油纸打开，发现里面躺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黄色糖果。


    “地府特供，忘川特色，莲蓬糖。”


    赵无常煞有介事，又补充道：“不知道能不能堵住你的嘴。一天天叭啦叭啦的，搞得好像我有多亏待你们一样。”


    张明野眼睛一亮，捏起一颗糖送进嘴里。


    莲蓬糖入口清甜，还带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苏姐姐，你也吃！”


    张明野将剩下的糖递到苏妄面前，苏妄伸手接过，有了先前药汤的前车之鉴，这次她也先是凑近闻了闻。


    淡淡的荷花清香，让她回忆起夏日里荷叶上滚动的露珠。


    苏妄有些意外，这味道倒是比那药汤好多了。


    “糖是用来吃的，不是闻的。”


    赵无常无语道。


    苏妄：“这个闻起来比药汤香。”


    赵无常挑起一边眉头：“是吗？药汤是什么味道？”


    想了想，苏妄还是诚实道：“死老鼠的味道。”


    赵无常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苏妄一脸莫名其妙。


    “你鼻子还挺灵！那药就是忘川里的骸骨鱼制成的，有死老鼠味道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妄：……


    等等，这药该不会是之前谢临提到过的专治腰伤腿疼的药吧？！


    苏妄：“那鱼长什么样？”


    赵无常一脸幸灾乐祸地指了指前方忘川上的桥廊：“你想知道的话便自己去看吧，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免得下次喝药的时候下不去嘴。”


    幽冥驿站就建在忘川旁边不远处，苏妄能清楚地看到那河里一望无际的碧绿色荷叶。


    她放下朱砂笔，决定还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与人间布满淤泥的河水不同，忘川水质极好，清澈见底。要不是看到河里自己的倒影，苏妄都怀疑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水了。


    她蹲下/身，细细看着。


    哪有什么骸骨鱼啊？


    “身体好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看荷花。”


    谢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苏妄耸了耸肩。


    谢临见状挑眉：“做什么亏心事了，这都能被吓着。”


    苏妄起身微笑：“那当然没有，我在找骸骨鱼呢。”


    谢临闻言不觉有些好笑：“你是想偷地府的鱼拿去自己做药？”


    苏妄没答话，因为谢临将手中玉笏转了一圈，丝丝轻盈的金色灵力从中冒出，缓缓汇聚到了忘川河中某一处。


    她低头，看到无数条只有白骨的鱼儿从四面八方汇聚，围绕谢临的灵力游成圈。


    这些鱼的骨架乍一看和人间鱼没什么两样，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尾巴都是长长一条，鱼嘴处甚至长了几根胡须，和老鼠十分相像。


    苏妄简直想立刻去洗个胃。


    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种情绪交织，看得谢临发笑。


    “现在吐出来也没用了。”


    平复了下心情，苏妄转头疑惑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喝了药。”


    “那药是谢大人给的，他当然知道。”


    赵无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留张明野一个人在驿站里忙碌。


    谢临闻言轻“啧”一声，似乎有些不爽。


    “多嘴。”他将手里提着的酒壶扔给赵无常，转身朝驿站走去。


    苏妄抱臂，她觉得这俩人性格真是相像，都是嘴毒心软那一脉的。


    不过赵无常要比谢临话更多一点，人也更热情点，这一点从他们穿的衣服上就可以看出来。


    赵无常喜欢亮色衣裳，谢临则是日日都穿着他那件玄色缠枝莲判官工作装。


    视线下移，苏妄看到谢临那拖在后面老长一截的玄衣布料，金色缠枝莲暗纹在浅浅发光。


    她一愣，立刻伸出左手，青色印记静静地躺在手背处，缠枝莲样式和谢临衣服上的如出一辙。


    再抬眼，金色缠枝莲刺痛着她的眼睛，苏妄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她忽然想起在第一个界域里，青铜枯骨兵碰到谢临衣裳后反常的变异模样。


    “谢临！”苏妄扯住谢临的袖子，谢临转头，平静地和她对视。


    赵无常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看到谢临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苏妄突然想起他在界域里说过的一句话：


    “凡事都要先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


    抿了抿唇，苏妄放开他，莫名觉得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好时机。


    见两人仍旧盯着自己，苏妄找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我是说谢大人，我实在很想知道，您是怎么把我从界域里带出来的。”


    似是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谢临挑眉，随即勾唇一笑，苏妄从这个笑中品出了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当然是提回来。”


    苏妄：？


    “怎么……提回来？”


    谢临不答，转身离开，苏妄眨巴两下眼睛，看着笑得肆无忌惮的赵无常。


    赵无常伸手，“嘭”的一声，一只布玩偶出现在他掌心。他将大拇指与食指一碰，轻轻提住了玩偶的衣服后领，还恶劣地晃了晃。


    赵无常淡淡开口：“这样提。”


    苏妄：……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觉得有种窒息感袭来。


    虽然她知道按照谢临的性格，自己不会被体面地带回来，但这有点太不顾别人死活了吧？！


    好吧，内心深处那点希冀瞬间破灭了。


    苏妄原以为谢临身为原上级，就算是来幽冥驿站也是端起个视察的架子，赵无常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他。


    没想到事实却不是这样，甚至恰恰相反。


    谢临一来就抢了登记的工作，苏妄被挤去清点货物数量，张明野仍旧在不停地搬运，好像那几颗糖就能买他一条命。


    而幽冥驿站的负责人赵无常，苏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那人正悠哉悠哉地躺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提着谢临刚才给他的酒壶，不停地往嘴里送着酒。


    苏妄：“你们俩到底谁是下属？”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谢临往册子上勾勾画画，头也不抬：“幽冥驿站不归判官府管，严格来说是不受地府任意一个官职管辖。”


    苏妄：……这真的是下派么？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赵无常醉醺醺一笑：“想什么呢，我就这几日你们来了能清闲点，其他时候都跟个骡子似的，觉都不能睡。”


    苏妄不与醉鬼说话，她继续问谢临：“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下一个界域？”


    谢临有些意外：“休息好了？不再躲会儿懒？”


    苏妄莫名：“我什么时候躲过懒？而且你那个药虽然难闻了点，功效还是不错的，我现在已经能跑能跳了！”


    谢临上下打量她两眼，评价道：“看出来了。”


    “那就今晚去吧。”他挑了个时间。


    苏妄想了想，瞟了一眼一旁吭哧吭哧搬东西的张明野：“他也必须跟着去？他回不了人间了么？”


    谢临：“《器灵秘卷》有规则，一旦进入，无法退出，除非死亡。”


    苏妄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问道：“界域里的那些怨灵，他们还能入轮回么？”


    谢临笔尖一顿，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在人间逗留太久，被怨气侵蚀，已经消散了。”


    苏妄无言，她早就想到过这个后果，只是亲耳听到会更令人遗憾罢了。


    地府也有昼夜之分，只不过没有太阳，白日里就是一片昏黄，到了夜晚整个天幕骤然暗下来，跟有人在背后拉了黑色幕布似的。


    谢临不知从哪弄来两个布包，抬手扔给了苏妄和张明野。


    张明野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躺了件玄色衣裳，金线在上面缓缓流淌。


    谢临：“现在就换上，免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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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找我要钱买。”


    苏妄：……


    她耸了耸肩，打开自己手中的布包。


    谢临给她的是一件桃粉色裾裙，裙摆缀了几朵桃花刺绣，外面还搭了件天青色长衫。


    看到苏妄衣服的张明野：？


    “为什么苏姐姐的就有颜色？”


    他发出了最真挚的疑问。


    苏妄看到衣服的第一反应是愣了会，听到张明野的话时回神，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可能是怕你弄脏了，浅色衣服洗不掉。”


    转头却又反应过来：“这是阎王爷赏的那种料子么？”


    谢临：“不是，也防污。”


    赵无常在酒精的作用下早就已经睡的天昏地暗，苏妄与张明野换好衣服从驿站里出来，看到谢临站在忘川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大人？”


    苏妄二人走到他身后，谢临回头，拿出玉笏。


    “走吧。”


    苏妄与张明野将手搭在玉笏上，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苏妄熟门熟路地闭上眼，再睁眼时，周遭一片黑暗。


    苏妄站在原地没动，待眼睛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她才开始缓慢走动，观察四周环境。


    “本关试炼任务：取碎镜钗。”谢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提示：界域里的镜灵会让人回忆起自己最怕的事物，倘若长久沉溺镜灵幻境，会被生吞魂魄。”


    苏妄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物件，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木架子，架子上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古铜钱、古剑、破旧泛黄的书本。


    好像是个古玩铺子。


    哪有镜子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明野的叫声从另一边传来，苏妄赶紧循声找过去，发现张明野双手撑在背后，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脸上全是惊恐。


    他的面前，是一面覆了灰尘的梳妆镜。


    苏妄拉起张明野：“怎么了？”


    张明野颤抖着，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那里面……有……有张鬼脸……”


    苏妄：“你还怕鬼？上一个界域里怎么没见你怕过？”


    张明野有些委屈：“那也不是鬼啊……只是一堆骨头……”


    苏妄：……


    她指了指一旁拨算盘的谢临：“你怕他么？”


    张明野摇头：“不怕。”


    苏妄：“那不就得了，他也是鬼，还是个有官职的鬼，你连他都不怕，还怕这个？”


    张明野颇有些恍然大悟地点头。


    谢临：……


    他掀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手下拨算盘的速度加快。


    苏妄无视劈里啪啦的算盘声：“记住了啊，离镜子远一点，这镜子很危险！”


    张明野一个劲地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苏妄放心地看了看铜镜，发现这镜子除了有点旧以外，和别的梳妆镜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她略微凑近闻了闻，一股甜腻的香味钻进鼻孔。


    直觉不对劲，苏妄本能地往后一撤，下一秒，一只惨白的手臂从镜中伸出，刚好停留在苏妄原先脑袋的位置。


    苏妄：……


    她拉起张明野就跑，身后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张明野小心地回头一看，这一眼就差点被吓破了胆。


    那梳妆镜悬在空中，正跟着他们跑！


    古玩铺里空间不大，因为木架子的阻挡，能供他们活动的区域范围更加小。


    苏妄绝望地在架子间蹿来蹿去，对谢临道：“要我说，你这就不该叫什么《器灵秘卷》！”


    “干脆改名《苏妄的非死不可指南》，”她拐了个弯，绕进木架子夹层里，“或者叫《倒霉蛋的一百种死法》。”苏妄拍掉手上蹭的一层灰，“直接变成《痛不死你算我输》吧，更贴切一点。”


    谢临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玉笏：“可以考虑。”


    苏妄气笑了，她抽空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铜镜没在身后。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呼吸一窒，觉得背后毛骨悚然。


    苏妄决心不将头转回来，她扭着身子往后跑，心跳鼓动如镭。


    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了货架上的阵阵灰尘，快到转角处时，苏妄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道不好，但步子已经停不下来。


    一面旧铜镜突然出现在眼前，苏妄猛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时间也被暂停下来。


    苏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