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二十一章 淮水东流

作品:《将军是我未亡人

    腊月二十六日。


    淮南古道。


    齐椽坐在道旁长亭中。


    夕阳西下,古道荒无人烟,寒烟衰草,一片萧索,唯有风过之时,发出呜咽之声,倍增离人愁绪。


    此时距离玄武湖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他也从大楚第一门阀的贵公子成为天涯落拓的羁旅之人。


    那天晚上,扬州军不敌宋氏大军,齐栋部将李大柱、赵虎阵前倒戈,生擒齐栋献降。齐椽得知消息,魂飞魄散,在亲卫的护卫下逃走,乱军之中,亲信或战死或离散,他亦险些被人捉去请功。危急关头,府中家奴阿赵忽然杀出,于刀山剑海中将他救出。


    齐椽心知齐氏兵败,大楚再无他容身之地。为今之计,唯有投靠北魏。他潜回金陵城北私园,将毕生所得书画珍品藏于囊中,和阿赵一起,星夜北逃。


    在阿赵的护持下,他隐藏身份,一路仓皇,终于在十日后到达了淮水之畔。只需渡过淮水,再西行一段路程,就可以到达北魏的地界,他便真正安全了。


    ……


    长亭外传来脚步声,齐椽回头,见阿赵风尘仆仆,走入亭中。


    “阿赵,渡船可有着落?”他急步迎上,话音里难掩焦灼。


    天色已暮,不适合继续赶路,但他也不愿意在此地继续停留。这里属庐江地界,是宋家的地盘。明知宋海晏远在金陵,他仍如芒在背,只想速速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阿赵颔首,向西边比划示意。


    齐椽会意,渡船应在西边渡口,忙道:“那我们快走,连夜渡江。”


    他将那装着书画的行囊负在背上,跟在阿赵的身后,向西走去。


    不出两三里,果然有一处古渡,岸边停泊着一艘渡船。


    走近时,他忽地看到渡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东关渡”三个大字。


    齐椽脸色一变,他想起这里离寿春不远。七年前,齐氏利用寿春赵金镝吞并宋家的计划失败,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邀请赵金镝在画舫赴宴,取回赵金镝手中的婚书,毒杀了对方,想不到今日竟重回故地。


    他努力压下心中不安。他宽慰自己,他并不想杀赵金镝,权力场上的规则向来如此。作为执棋之人,用废的棋子只能尽快除掉,避免更大的损失。再说,赵金镝的悲剧全是他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所致,与他毫无干系。


    他收敛神色,上了渡船,在船头坐下。阿赵解下缆绳,划起船桨,渡船缓缓向江心驶去。


    夜幕降临,江上寒烟缓缓凝聚。今夜星月黯淡,齐椽听着“欸乃”水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去国离乡的悲愁来。想昔日齐氏偌大门庭,仆从数千,冠盖云集,如今却只余自己孑然一身,这一切皆拜宋海晏、宋碧棠兄妹所赐,念及此,他不由得攥紧拳头,将牙咬得作响。


    “阿赵。”他唤了一声。


    阿赵朝他看了过来,并不答话。


    齐椽这段日子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哑仆一路同行,一天话都说不了两句,早就憋得发慌,此时有感于心,忍不住道:“阿赵,你在乱军之中救我性命,等我将来发达,一定好好报答你……”


    阿赵仍不答话,只是微微皱眉。


    齐椽以为他不信,又道:“你放心,我齐氏在大楚掌权时间不短,我也知晓大楚不少机密。到了洛阳,拓跋家定会礼遇我们。等我在魏国站住脚跟,便游说皇帝南征,将宋家杀得一个不剩,以消我心头之恨……”


    阿赵闻言,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齐椽以为他终于相信,胸中郁气一舒,便又絮絮说起如何在北魏纵横捭阖、引兵南下的谋划。说到兴头上,他眸色灼灼,击节而笑,浑然不觉阿赵看他的眼神越发阴寒。


    船至江心,江风愈冽。寒意裹着湿重水汽,悄无声息地渗入衣衫,直侵肌理。齐椽冻得一哆嗦,起身欲入船舱,边走边道:“阿赵,我进去歇片刻。等船靠岸,你再唤我。”


    齐椽进入船舱,倏然停步。只见舱房上首,设了三座香案,其上各有一座牌位。中间一座刻着“左将军宋寒章之灵位”,两侧分别刻着“先父赵金镝之灵位”、“先兄赵鹤年之灵位”。


    齐椽心中一惊,只觉寒气从脚上升起,血液几乎凝结成冰。


    他朝着船舱外大喊:“阿赵,快进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松声的声音幽幽从门外传来:“齐二公子,七年前,你鼓动赵金镝背叛宋家,害死宋老将军,事后又毒杀赵金镝灭口,赵金镝之子赵鹤年亦因此枉死。如今见了三尊灵位,你还不思悔过吗?”


    夜色昏沉,他脸上刀疤在阴影中隐隐跳动,看着格外狰狞可怖。


    齐椽悚然一惊,声音颤抖:“你……你不是哑巴,你能说话……你究竟是谁?”


    “赵金镝次子,赵松声。”


    齐椽只觉得冷汗从后背不住冒出,事已至此,他如何不明白,赵松声千方百计将他带到东关渡,便是为了杀他祭灵,以报七年前的大仇。


    他身体僵直,几乎无法动作。又听得赵松声冷笑道:“齐二公子,当日我父背叛,我本该自尽。之所以忍辱偷生,潜伏齐家七载,便是为了今日,以你颈血洗刃,祭奠亡父在天之灵——”


    长刀出鞘,寒光一闪。


    江左门阀并不尚武,渡船又已远离江岸,逃生无路。生死关头,齐椽的求生本能占了上风,“扑通”一声跪在灵前,大喊道:“赵公子,我错了,我错了……我愿忏悔……在宋老将军与你父兄灵前磕头赔罪……”


    他连连磕头:“齐家已然败落,如今的齐椽不过一条残命。你若肯放我一条生路,我行囊里的书画价值万金,这些都可以给你……”


    赵松声冷声道:“我跟在二公子身边多年,亲眼见证你的诸多恶行。二公子现在忏悔已是太晚。你若真心悔过,便到九泉之下,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说吧——”


    长刀饮颈,鲜血洒落。齐椽的身体软倒在灵前。


    得报大仇,赵松声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他望着上首的灵位,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十二岁那年,宋赵两家为他和宋碧棠议亲,宋寒章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松声,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就交托给你了。她从小就和别的女儿家不一样,脑中各种奇思妙想,你要多担待些。”


    那时的他朗声答道:“阿舅,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碧棠,此生定不负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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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八月间,跟随齐椽去江州,在那里巧遇宋家的大船,看到宋碧棠正在船上会客,对方是江州豫章王府的世子。


    【如今宋家无暇议婚,世子可愿意再等碧棠一年】


    【愿意,我当然愿意——】萧旷大声道:【愿意,再等七年我也愿意…】


    如今,他已很难忆及那时是什么心情。


    是释怀?是嫉妒?是祝福?抑或其他?他已说不清,亦记不清了。


    十日前,他追着齐椽到玄武湖时,在那里最后一次看到了宋碧棠。她骑在马上,风姿英飒,冷锐如霜,谈笑间便气得齐椽吐血坠马。齐椽被护卫带走后,他本想上前说几句话,却见豫章王世子驱马上前,两人言笑晏晏,策马离去。


    他终是打消了念头,继续追踪齐椽而去。


    ……


    赵松声走到上首宋寒章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道:“宋将军,是赵家辜负了您。松声曾立誓一生守护阿棠。但如今,她身边已有了比我好得多的人。大仇得报,松声此生已无遗憾,也请伯伯原谅松声不能再守诺言——”


    他打开一坛酒,酹于灵位前。随后将剩下的酒泼洒在船上,将火把掷过去。


    待大火燃起,他放下船头早已准备好的小舟,一跃而上。


    淮水东流,小舟如滔滔江流中一弯残月,消失在雾气中。


    ***


    宋碧棠回到庐江时,正是除夕。


    正是一年辞旧迎新之时,齐氏叛乱初定,金陵大事不少,兄长需留驻金陵。但庐江家中岁祭也需有人操持。宋碧棠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元日之前赶回。


    宋碧棠回到灵雏楼,她房中管事的白姑姑迎了上来,禀道:“女郎回来得正好,有人送来了这个箱子……”


    白姑姑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典籍、书册、卷轴等。


    宋碧棠讶然道:“这些是什么?”


    白姑姑道:“女郎难道忘了,这些都是女郎这些年在北方辛辛苦苦收集的,后来卖给齐二公子,换了不少钱呢……”


    宋碧棠拿起一副卷轴打开,见行文骨气洞达、妙有绝伦,正是今年八月间卖给齐椽的那卷《述行赋》。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今天早上有人送到附近一家客栈,指名要给女郎你的。客栈掌柜还没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他就走了。对了,箱子上还留有一封书信,只是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宋碧棠忙道:“给我看看。”


    白姑姑将信奉上,宋碧棠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笔迹似曾相识。


    “阿棠:


    见信安。我已得报大仇,连同阿晏和你的那份一并报了。


    人生际遇,斯如一秋。山花如灼,杀于严霜。然长刀归匣,恩仇俱泯,明月在天,自有辉光。此身非旧诺可系,惟沧海一舟寄蓬山。愿卿新缘胜旧约,岁岁沐春风。


    此后,吾当踏北莽,蹈昆仑,临碣石,出沧海。此生漂泊,与卿不复相见。惟此匣书画,是卿苦劳所得,今当物归原主,以为新婚之贺。”


    ——第四卷《经丘寻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