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夹菜的手停了停，米饭粒黏在筷尖。


    书志是他和宋淑柔的大儿子，刚出生没几个月。名字是王振取的——“书”沿袭大女儿书亦，“志”则是盼他将来能承志而行，为永安国立身立命。


    “几个月大的娃，就会哼哼，哪会说话。”他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你懂什么！”宋淑柔瞪他一眼，眼尾扬起细纹，随即低头笑了，“我家书志可是天才！”


    王振垂眸，指腹摩挲着碗沿粗糙的边。心里浮起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一孕傻三年。


    “天才就是天才！”宋淑柔仰起脸，语气笃定，“随你，肯定聪明！”


    灯光映在她脸上，柔和而专注。王振默默吃饭，不再接话。曾几何时，她雷厉风行，一句话能定下一场谈判，如今却整日围着孩子转。


    但他没说出口。现在的她，是第一夫人，是象征，插手政事已不合时宜。她的位置，就在这屋檐下。


    饭毕，王振搁下碗，抬眼看顾雨菲：“雨菲。”


    声音不高，却让屋里骤然安静。宋淑柔端着空碗的手一顿，随即起身挥手，让下人收走碗筷。脚步声窸窣响起，孩子被抱走，洗漱的水声从偏房传来。


    “出什么事了？”宋淑柔坐下，指尖抵着桌面，没看王振。


    顾雨菲没答，只将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瞳孔微缩，似已猜到几分。


    “那个顾倾城，是你三叔家的孩子？”王振双手交叠，搁在膝上。


    “是啊，我小叔的女儿。”顾雨菲坐直了些，语调平稳。


    王振嗯了一声，目光不动，“她现在把你手上所有事都接过去了？”


    她立刻摆手，掌心朝上，“哪能呢！就帮着处理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正经要紧的她根本没碰。”停了两秒，又补一句，“信息部那块我还是亲自管着，一点没松手！”


    王振点头，肩头微松，“别紧张，我随口一问。”他语气缓了些，像风吹过树梢，“对了，这顾倾城啥时候来的？既然是你亲妹妹，也算自家人，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顾雨菲垂眼，手指轻轻抚过腹部弧度，“大概一个月前吧。”她抬脸，“我怀上孩子之后，她就过来了，帮我搭把手。”


    “哦。”王振应了一声。“那个……”顾雨菲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声音轻得几乎被屋内的寂静吞没，“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王振坐在椅沿，指节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又缓缓摇头，“没事。”他抬眼看向窗外，暮色正从玻璃上爬进来，“刚才联系八路那头，才发现对接人是你妹妹，有点意外。”


    “嗯。”顾雨菲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喉头动了动，“倾城办事还是靠得住的。”


    王振没再多说，只是站起身时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衣角擦过椅背发出细响。他转头对小醉道：“走吧，去歇着。”脚步踏出两步，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看不见，顾雨菲才慢慢转过身，背抵着墙，手撑在冰凉的瓷砖上。她望着宋淑柔，声音压得极低：“宋姐，你觉不觉得永安今天怪怪的？”


    宋淑柔正用指甲剔着茶杯边缘一道看不见的裂痕，闻言冷笑一声，眼角微微抽动，“当然怪。”她把杯子放下，杯底磕在木桌上一声脆响，“你叔顾三在咱们永安国投了多少？地圈了一大片，机器买了一堆，工厂建了一串，这事儿你不清楚？”


    “还有曼德勒和密支那，店铺都快买成片了。”她盯着顾雨菲，眼底没有波澜。


    顾雨菲的手慢慢滑下墙壁，指腹蹭过粗糙的灰缝。她忽然抬起眼，瞳孔在昏灯下缩成一点，张了张嘴，却像被什么堵住喉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对不起，宋姐，我真没想到这一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她声音发虚，指尖微微发颤。


    她心里清楚，王振早说过——权和钱，只能留一个。亲兄弟也得分清界限，谁越线，谁就得退。


    宋家父母和宋文，早因为做生意退出了权力核心，如今连个实职都没有，顶多挂个空头顾问名号。


    “算了。”宋淑柔叹了口气，指尖蹭了蹭眉心，动作带着疲惫，“你现在日子安稳了，心思也散了，再加上顾三是你亲叔叔，从小把你拉扯大，一时分不清轻重也正常。”


    但她话锋一转，抬眼盯住顾雨菲，语气陡然冷下来：“可你也得明白，咱们跟王振处这么久，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平时大度，能容人，可一旦踩了红线，他真敢动手，半点不含糊！”


    顾雨菲手指猛地一缩，指甲掐进肉里。她脸色刷地褪成一片白，连耳垂都失了血色。


    宋淑柔见状放缓了声调，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臂，“现在他没发作，就是给你和你叔提个醒，也是留个台阶。”


    “你回去就告诉你叔，让他自己选——要钱，还是要权，只能留一头！”


    “不然，别怪振翻脸无情！”


    她又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渐浓的夜色，“这些规矩都是他亲手立的，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和野心，外面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就等着看他出错。”


    “我懂了。”顾雨菲攥紧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发颤，“我马上给我叔打电话，让他自己拿主意。”


    “记住了。”宋淑柔盯着她，眼神如铁，“在这儿，别做梦搞什么四大家族那一套，谁想伸手，谁就得准备收手！”


    挂了宋淑柔的话，顾雨菲连肚子都顾不上，立刻拨通了顾三的电话。听筒里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敲在神经上，她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捏着机身。


    “喂，雨菲？这么晚了，有事？”电话那头传来顾三关切的声音，背景是轻微的电视杂音。


    “我……”顾雨菲喉咙发紧，舌尖抵住上颚，竟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叔，有件事，我得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