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气直直地往人骨缝里钻。


    迟归缩在旧沙发里，盖着点不太厚的被子，被冻醒了。她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昏暗的屋里很快散掉。时与已经起来了，正背对着她，在狭小的厨房角落窸窸窣窣地准备着什么。


    空气里是老房子特有的潮湿。


    迟归看着时与的背影。她动作不快，但很稳，从袋子里倒出面粉，加水搅拌，又从一个小冰箱里拿出冻得硬邦邦的章鱼足，放在水龙头下冲着解冻。一切和昨天清晨，似乎没什么不同。


    好像那几个血腥的、混乱的钟头，只是插播的一段诡异广告。现在广告结束，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迟归心里却安定不下来。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凑过去，小声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时与没回头，手下没停：“把那边盒子里的竹签数五十根，装袋。”


    “哎，好。”迟归赶紧应声，找到那个装一次性竹签的硬纸盒，蹲在地上，一根一根认真地数起来。冰凉的竹签捏在手里，带着点毛刺。数数能让她暂时不去想别的。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面糊搅拌的轻微声响，和水流冲刷章鱼足的哗哗声。


    数好竹签，装进薄塑料袋里扎好。迟归站起来，看着时与把化开的章鱼足切成均匀的小块。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今天……还会像昨天那样吗？”迟归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时与切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不知道。”她说。语气听不出什么。


    就在这时——


    【叮！欢迎进入副本：东营菜市场求生！】


    那个毫无起伏的、机械的广播声，再一次准时炸响！穿透薄薄的门窗，狠狠凿进人的耳朵。


    迟归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塑料袋差点掉地上。脸色瞬间白了。又来了！果然不是梦！


    广播的内容和昨天一字不差。


    【叮！欢迎进入副本：东营菜市场求生！】


    【副本目标：所有玩家需在倒计时结束前，个人或团队累计营业额或消费额达到1000元（RMB）。】


    【失败惩罚：永久滞留。】


    【请注意严格遵守市场规则：消极怠工、破坏市场秩序、攻击其他摊位摊主将视情节严重程度予以惩罚（包括但不限于：扣除营业额、强制驱逐、抹杀）。】


    【温馨提示：规则将在5分钟后生效，摊位有限，请玩家……自行获取，死伤自负。】


    【请努力经营，祝您好运！】


    冰冷的词句重复着，像按下了一个残酷的循环键。


    迟归的心沉下去，手脚冰凉。绝望感还没完全蔓延开——


    【当前累计营业额：503.5元/1000元。】


    提示音紧接着响起，报出了一个数字。


    迟归愣住了。


    503.5？


    不是清零重来？是从昨天她亲眼看着时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数额开始的？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恐惧！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时与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尖，带着颤音：


    “503.5！是503.5！时与你听到了吗？！不是从零开始！是从五百多开始的！”


    她兴奋得脸颊发红，眼睛亮得惊人，“这样算！这样算我们再加把劲，今天，最晚明天！就能达到一千了！我们就能……就能……”


    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后面的话她没喊出来，但眼神里全是灼热的希望。


    时与被她抓得胳膊一沉，手里的刀停住了。


    她没看兴奋的迟归，也没在意那惊人的营业额数字。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迟归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然后，缓缓移到她亮得异常的眼睛上。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提示音，是直接响在她脑子里的。是那个所谓的“系统”对她这个“员工”的单独通告。


    可迟归……怎么会听得见？


    而且还听得如此清晰，连具体数额都报了出来？


    她们被绑定了？数据共享了？


    一个npc，和一个……自称玩家的人？


    时与的心往下沉了沉。这感觉比面对那些抢摊位的玩家更让她不适。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线，强行把她和这个来历不明、浑身透着诡异的女孩拴在了一起。


    或者……不是绑定。


    另一个更让她心惊的念头冒出来——不是迟归共享了她的数据，而是她自己，被纳入了迟归的“玩家”体系里？


    她被识别为迟归的“所有物”？或者……队友？


    这个认知让时与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她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摊，挣点活命钱，安安稳稳地熬过去。


    她不想和任何“玩家”扯上关系，不想卷入任何额外的麻烦里。


    迟归还在兴奋地念叨着计划：“我们今天多准备点面糊！肯定好卖！那个……那个情绪能量！我们想办法多弄点！肯定行的！”


    时与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动作不大，但带着明显的疏离。


    “准备出摊了。”


    她打断迟归的畅想，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比刚才更冷了点。她低下头，继续切那些章鱼块，笃笃笃，声音干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迟归满腔的热切被这盆冷水浇得愣了一下。她看着时与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兴奋慢慢冷却，换上一丝不解和小心翼翼：“……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我们能早点离开啊。”


    “离开？”时与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一个很虚的词。


    她把手里的刀放下，拿起抹布擦了擦手，开始把准备好的材料往小推车上搬。


    “去哪儿？”


    “离开这个副本啊！”迟归跟在她身后，急切地说，“至少……至少不用天天对着那些……”她想起昨天的血腥，打了个寒颤。


    时与把装面糊的桶放稳，没抬头：“下一个地方？你怎么知道下一个地方是哪儿？是什么样？”


    这个问题昨天她们就已经讨论过了。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迟归，却让迟归莫名地感到一股压力。


    “也许比这里更糟。”时与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也许没有章鱼小丸子可卖。也许连个能睡觉的破屋子都没有。”


    她推起小车，往门口走。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拉开门，寒冷的晨风立刻灌了进来，


    “在哪里都是活着。这里，我熟悉。”


    迟归站在原地，看着时与推车走出门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她不明白。明明有希望早点脱离苦海，为什么时与反而一副抗拒的样子？


    难道她甘心永远困在这个血腥的菜市场里？


    她快步追出去，跟在时与身后，声音带着不甘和困惑：“可是……可是万一呢？万一下一个副本好一点呢？难道你就不想试试吗？总比在这里提心吊胆地卖丸子强吧？”


    时与推着车，车轮碾过不平的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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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和昨天一样，对即将开始的“副本”毫无所觉。


    “不想。”时与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我就想卖我的丸子。”


    她侧过头，瞥了迟归一眼：“你想走，你自己想办法。营业额够了，你走你的。”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你的路，你自己走。别捎上我。


    迟归噎住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自己想办法？她连营业额是怎么来的都没完全搞懂，怎么想办法？时与这话，近乎冷漠了。


    她看着时与沉默推车的背影，那股被嫌弃、被推开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混合着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如果时与不管她，她在这个鬼地方，能活多久？


    两人沉默地走到菜市场入口。


    里面的混乱已经初现端倪。叫骂声、打斗声比昨天似乎更早地响了起来。空气里飘散着新鲜的血腥味。


    时与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推着她的小车，径直走向她昨天的摊位。


    那个位置还空着。旁边的火鸡面摊，那个眼神空洞的姑娘已经就位，正机械地烧水。


    而更远处，那个榴莲摊前，已经换了新的摊主，正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刀子清理“竞争者”，血溅得到处都是。


    时与把车停稳，开始点火热铁板，摆放酱料瓶，动作一丝不乱，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迟归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看着眼前的血腥景象，胃里又开始翻腾。她偷偷瞄时与，对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眼前不是修罗场，只是寻常的清晨市集。


    广播里的倒计时，冰冷地滴答走着。


    【02:35:59】


    【02:35:58】


    时与拿起油刷，给铁板刷上一层薄油。油碰热板，滋啦一声，腾起细微的白烟。


    她终于又开口，声音平淡，像是随口一提。


    “你要真想快点凑够数。”


    迟归立刻抬头看她，眼里重新燃起一点希望。


    “就别光站着。”


    时与说，目光扫过市场里那些正在爆发的冲突和恐惧，


    “去找点值钱的料来。”


    迟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更白了。时与的意思是……让她主动去招惹那些可怕的冲突？去收集那些……情绪能量？


    “我……”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我不敢……”


    时与没勉强，只是淡淡收回目光：“那就等着。”


    等着她慢慢卖丸子，一点一点攒。至于攒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在副本结束前攒够，她不在乎。


    迟归看着时与平静的侧脸，又看看周围愈演愈烈的混乱，心里天人交战。恐惧攥紧了她，但离开的渴望，以及不想被时与彻底抛下的恐慌，又拼命地怂恿着她。


    铁板热了。时与舀起一勺面糊，缓缓倒入圆坑。


    白色的浆液遇到热油，边缘迅速凝固，泛起细小的油泡。


    新的一天，开始了。


    和昨天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


    营业额的数字悬在她们之间。


    像一个共同的秘密。


    一个时与并不想要，却被强行塞过来的秘密。


    她只想烤好眼前的丸子。


    至于迟归……


    时与用竹签轻轻拨动凹坑里的面糊。


    就当是……顺手吧。


    能帮就帮一把。


    帮不了，也没办法。


    她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