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与没再看那女人消失的方向。


    她拿起刮刀，刮掉铁板上焦黑的残渣。动作不紧不慢。


    油垢被刮开，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色。


    迟归还瘫坐在地上，看着地上打翻的丸子，脸色发白。


    她似乎想伸手去收拾一下，手指动了动，又缩回来。那恶心玩意儿看着就让人喉咙发紧。


    “起来。”时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她没看迟归，专注地给新的面糊凹坑。


    迟归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直了，却还是缩着肩膀，不敢离太近，也不敢离太远。像个找不到地方安置的影子。


    时与舀起面糊，倒入凹坑。六个圆坑，很快被填满。滋滋的轻响取代了刚才的寂静。


    “名字。”时与说。语气是平的，听不出疑问，更像确认。


    “迟…迟归。”女孩赶紧回答，声音还有点抖。她偷偷抬眼觑时与的脸色。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一点没擦干净的污渍。


    时与拿起章鱼粒。


    那些小块安静地待在碗里，暂时没有异动。她用小夹子，挨个往面糊里放。


    “哪个迟，哪个归。”


    “迟到的迟…归，归来的归。”迟归小声解释。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寒气好像钻进了骨头缝。


    时与的动作没停。放完章鱼粒，又拿起另一碗糊，浇上去，盖住下面的料。


    “你一直跟着我。”时与说。这不是问句。


    迟归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那段记忆显然不怎么美好。她攥紧了薄外套的衣角，指节泛白。


    “嗯…是，是的。”她点头，语速有点急，“谢谢你…当时，没…没…”


    “没杀你？”时与接上，用竹签给开始成型的丸子翻面。动作熟练。


    迟归噎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后怕。她低下头：“…是。”


    “怎么跟来的。”时与问。她翻丸子的动作很稳，一个接一个。


    迟归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进了那个…裂缝。我很怕，后面好像有什么在追…我就，我就跟着冲进去了。”


    她回忆着，脸上是真实的困惑和恐惧，“然后就是一片黑，摔得挺疼…再睁眼，就在这儿了。”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诡异血腥的菜市场，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时与没回答。她把翻好面的丸子往中间推了推，让它们受热更均匀。


    “你是什么。”时与换了个问题。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迟归脸上。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我？”迟归被问得一愣，“我…我是副本的玩家啊。”


    “玩家。”时与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情绪。她拿起酱料瓶，挤沙拉酱。白色的酱汁划出扭曲的线条。


    “对啊，”迟归像是抓住了什么能解释现状的浮木，急忙道，“不就是…进入各种副本，完成任务，赚积分和道具…活下去。”她说得有些混乱，但这是她理解的框架。


    时与放下沙拉酱，又拿起装木鱼花的罐子。褐色的薄片纷纷扬扬落下。


    “你的任务。”


    迟归立刻低头，眼神似乎在空中聚焦，查看什么无形的东西。


    “生存…两小时。或者…赚够一千块…营业额。”她念出系统提示，眉头皱得更紧，“可是这营业额…好像不是指真钱？”她想起刚才付的十块钱毫无作用，而时与似乎通过别的方式增加了数额。


    时与撒上海苔碎。一份丸子做好了。她把它装进纸盒，放在推车台面一边。没卖给任何人。


    “继续。”时与说。言简意赅。


    “哦，好。”迟归很配合。她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说，急于用这套熟悉的体系来安放自己的无措。


    “我完成了…嗯，一个副本。”她说着，语气却有点不确定，“积分有…500。D级评价给的。”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更深的困惑，“不对啊…明明应该…”


    她甩甩头，继续报：“技能有一个…【角色扮演体验】，冷却时间还没到。效果你也见过，就…变成某个场景里的特定角色，但不能太偏离设定，不然会涨同化度，很危险。”她声音低下去，显然想起了办公室里的惊险。


    “还有一个…”她在空中虚划，似乎在翻页，“【破损的食堂采购单】，就是那张地图，现在没用了。还有个…【生锈的钥匙】，不知道干嘛的，占格子。”


    她报完了，安静下来，看着时与。


    时与已经开始做下一份丸子。流程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就这些？”她问。


    “嗯…积分太少了，买不起什么好东西。”迟归有些窘迫，“道具…也没有。新手副本一般没什么奖励。”


    “完成了几个副本。”时与提醒她。手里忙着，没抬头。


    迟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她再次聚焦眼神，看着自己那无形的面板，嘴唇动了动。


    “显示…显示是…1。”她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可是…可是不对啊！那个血色教室！我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个！那么长时间…还去了校长办公室…”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急切和混乱，“它怎么会不算？它应该算第二个副本了才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没有记录？完成副本数是玩家最基础的记录，怎么会出错？


    时与的动作停了停。她拿起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油污没那么容易擦掉，只是抹匀了。


    “血色教室。”她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里空茫茫的，没什么波澜，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又模糊的梦。


    迟归像是找到了知音，连忙点头：“对！那个教室！还有那些玩家！那个戴眼镜的叫姜泽的！很可怕！你还…”她猛地刹住话头，没敢说下去。


    时与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没在意。


    “你说血色教室是你的第二个副本。”时与问。


    ”是……是的，对…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进到血色教室这个副本。”


    第一次……？时与默默想着。


    “我没有面板。”时与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没下雨。


    迟归愣住了。“…什么？”


    “看不见你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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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与补充。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有个吵的小东西在里面说话。”


    【喂喂！主人！什么叫‘吵的小东西’！我是您最忠诚可靠的S级时空神器小银！有名字有品位的！】小银立刻在她脑子里抗议，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时与面无表情，显然习惯了。


    迟归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没有玩家面板？这怎么可能？每个进入副本的人都应该有啊！那是系统的基础接口！还有…脑子里有东西说话？


    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处理不过来，呆在原地。


    时与不再解释。她看着铁板上又开始微微抽动的章鱼粒，拿起竹签，把它们戳回面糊底下。


    “你过来。”她说。


    迟归下意识上前一步，紧张地看着她。


    时与指了指台面上那份装好盒的、用料“十足”的章鱼小丸子。


    “吃了它。”


    迟归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刚才只咬了一口的恐怖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根。


    “我…我付过钱了…”她小声挣扎，几乎要哭出来。那十块钱是她身上最后的现金了。


    “不用付钱。”时与说。声音还是很平，却让迟归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那盒丸子，又看看时与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明白这不是商量。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盒丸子。竹签在她手里抖得厉害。


    她闭上眼睛，像是赴死一样，戳起一个丸子，塞进嘴里。甚至没敢嚼，就想硬吞下去。


    但那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海鲜和诡异腥臭的味道还是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味蕾和神经。


    “呕——！”她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丸子掉在地上，滚进污渍里。


    她呕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叮！】


    【检测到剧烈情绪能量：恐惧、厌恶、痛苦（来源不明：？？？）。】


    【已自动转换为营业额：+20元。】


    【当前累计：106.5元/1000元。】


    系统提示音响起。


    时与看着弯腰痛苦干呕的迟归，又看了看自己的“营业额”。


    果然。只要是在她摊位前产生的、指向明确的强烈负面情绪，似乎都能被收割。不管对方是不是“人”。


    迟归终于缓过来一点，扶着推车边缘，虚脱地喘气，脸色灰败。


    “看来…你的系统，”时与慢慢开口，“不太承认你。”


    迟归抬起头，眼神涣散，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副本数对不上，产生的情绪能量被标记为来源不明…


    她这个“玩家”的身份，好像出了很大的问题。


    “那我…我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


    时与没回答。她转身，开始清理铁板，准备做下一份。


    菜市场的喧嚣和血腥味依旧浓重。倒计时在冰冷地跳动。


    她们一个在迷茫自身的异常，一个在计算着冰冷的营业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油渍滋啦的轻响，和迟归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