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


    风从菜市场敞开的门口灌进来，带着点刺骨的寒意。时与看着那只手。


    戴着深灰战术手套的手，骨节分明，牢牢攥着个土豆。土豆皮上沾着新鲜的泥，还有几滴暗红的血，不知是哪个小倒霉蛋蹭上的。


    时与缓缓收回了手。


    指尖蜷了蜷，刚才碰到土豆皮的触感还在。她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黑色作战服，裤脚扎在靴子里。短发贴着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生得冷，像刀削过似的，没一点多余的弧度。


    她没看时与，眼神全黏在掌心里那个灰扑扑的土豆上，另一只手按在腰侧，那里鼓囊囊的，不用想也知道藏着东西。


    是个硬茬。时与心里有了数。


    气沉得稳，站着不动也像蓄势待发的箭，和前面那些咋咋呼呼的玩家完全不同。


    菜市场的乱糟糟像是被隔在了一层玻璃外。远处有大妈扯着嗓子骂，玩家的惊呼和打斗声混在一块儿，但时与和黑衣女人之间，空气稠得像冻住了。


    “东西，我的。”黑衣女人终于抬眼，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沙哑。视线扫过时与的脸，掠过她那辆沾着油星的推车，最后落在她空着的手上，停顿了半秒。


    时与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


    没什么好说的。对方显然知道这土豆的价值。


    抢，或者让。


    她在心里掂量。


    体内的力量在躁动，脑子里的小银尖着嗓子喊【抢回来！】。


    但眼前的女人，像上了膛的枪，锋芒毕露。


    硬碰硬的话，后果难料。


    迟归缩在推车旁，刚才干呕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这会儿更是大气不敢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时与，又看看黑衣女人，手紧紧抓着推车的栏杆。


    黑衣女人见时与没动静，像是觉得没必要再耗着。


    她握着土豆的手指收了收，转身就要走。动作干脆，没一点拖泥带水，脚后跟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闷响，带着点黏糊糊的汁水溅开的动静。


    紧接着是迟归没忍住的、更大声的干呕，“呕……”


    时与眼角余光瞥见，迟归手里那盒章鱼小丸子掉在了地上。


    酱料、木鱼花，还有那泛着黑气、看着就不对劲的章鱼块，撒了一地，黏在冰冷的地砖上，像摊烂泥。


    一股怪味猛地钻进来。甜腻的酱料混着腐败海鲜的腥气，直冲脑门。


    动静不大，但在这僵住的空气里，格外扎眼。


    黑衣女人的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


    不是对危险的提防，就是对脏东西的本能排斥，像看到了什么不该沾的秽物。


    就这一瞬。


    时与动了。


    她没冲向女人，身子猛地向侧面一滑。目标是离推车两步远、一个被人扔在地上的空塑料筐。


    脚尖轻轻一勾，那轻飘飘的筐子打着旋儿飞起来，不偏不倚，正朝着黑衣女人握土豆的那只手砸过去。


    筐子没什么分量，砸着也不疼。


    但黑衣女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条件反射，握着土豆的手下意识往后一缩，避开了飞来的东西。身子也微微侧转，重心调整了半分，显然是防备着接下来可能的攻击。


    就是这电光石火之间——


    时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到了黑衣女人侧身时露出的空档。


    那空档正对着她的推车。


    她头发上的绿色发圈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化身成几条粗壮的藤蔓，快得像道闪电，狠狠拍向推车底下那个油腻腻的黑色塑料桶。


    那桶里装着攒了几天的废油，半凝固着，还带着点余温。


    “砰！”


    沉闷的响声在狭窄的摊位间炸开。


    桶身剧烈地晃了晃，桶壁被拍得凹进去一块。里面的废油混着焦黑的油渣碎屑，猛地向上喷溅、泼洒开来。


    目标，正是黑衣女人。


    范围攻击，没发躲。


    滚烫的、泛着浓烈焦糊味的油污，劈头盖脸地浇了过去。


    黑衣女人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显然没料到时与的攻击会这么……不讲道理...且恶心。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喷溅的范围太广，速度又快。


    “嗤啦——”


    滚烫的油点还是落在了她的作战裤腿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布料似乎都被烫得蜷了蜷，隐约有白烟冒出来。还有几滴越过她格挡的手臂，擦过她的颈侧，留下几道红痕，看着就灼人。


    那股子焦糊混着油腻的臭味，更是无孔不入地往鼻子里钻。


    “呃！”她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听着像是被这味道恶心得够呛。


    那张一直冷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不是怕，是到了极点的嫌恶，还掺着点被冒犯的怒火。


    她握着土豆的手背上，青筋都跳了起来。


    就在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的恶心和怒火搅得分神的刹那——


    时与借着拍桶的反冲力，像条滑溜的泥鳅，瞬间退回到了自己的推车后面。重新拉开了距离。


    她站定，胸口微微起伏着，喘了两口气。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握住了那把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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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刮刀，刀尖斜斜地指着地面，上面还沾着一点新溅上的油星子。


    她没再往前冲，只是隔着推车和满地狼藉的油污，冷冷地看着对方。


    目的达到了。


    抢回土豆？


    风险太大。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硬碰硬。


    脑子里小银激动到几乎破音的意念：


    【哇塞！好多愤怒！还有被油泼的好多嫌恶！】


    几乎是同时——


    【叮！】


    【检测到高强度情绪能量：愤怒、嫌恶（来源：玩家）。】


    【已自动转换为营业额：+85元。】


    【当前累计：86.5元/1000元。】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数字跳了一下。


    时与的目光扫过对方裤腿上那片显眼的油污，又落回黑衣女人那张因嫌恶和怒火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抱歉，”她开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半分歉意，“手滑。”


    黑衣女人死死盯着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握着土豆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


    地上的油污还在散发着让人反胃的气味，一丝丝往人鼻子里钻。


    迟归缩在角落，看看时与，又看看那个浑身煞气的女人，吓得浑身都僵了，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谁也没动。只有远处混乱的噪音，还有那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固执的倒计时滴答声，在提醒着时间还在走。


    过了几秒钟。


    黑衣女人猛地吸了口气，像是在用力压下心里翻腾的火气。


    她没再看时与，也没看地上的油污，只是极其嫌恶地、用力甩了甩沾到油星的手套，动作里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暴躁。


    然后，她攥紧那颗沾血的土豆，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菜市场更深处走去。


    背影还是挺得笔直，但步伐里那股子紧绷的劲儿，藏都藏不住。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杂乱的摊位和攒动的人影里，迟归才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顺着推车腿滑坐下去，手软脚软的。


    时与收回目光，弯腰，捡起那个被拍瘪了一块的油桶，随手塞回推车底下。动作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才那场又快又脏的偷袭，压根没发生过。


    她拿起旁边的面糊，舀了一勺，稳稳地倒进铁板上的圆坑里。


    “滋啦——”


    油响重新在耳边炸开，带着点烟火气。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摊位，再次投向菜市场深处，那个紧闭着门的管理室。


    手腕上的银镯，安安静静地贴着皮肤，温凉得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