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贯而入的每一个婢女手中都端着一个白瓷碟子，碟子上边摆着一个倒扣的元宝。


    只是这元宝有些奇特，是亮红色的，泛着油亮的光泽。


    这就是烤鸭？鸭子呢？


    众人心中有疑问闪过，定睛再细瞧，发现那只倒扣的元宝竟是由一片片鸭皮堆叠而成的，只是堆砌得精妙，十分逼真。


    等婢女走到了近前，众人看得更清楚了，那一片片鸭皮大小均匀，像一片片柳叶，是用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着红亮的光泽。


    烤鸭上桌后，后边的婢女又送上来一笼薄饼和一碟子分门别类地摆得整整齐齐的葱丝、山楂糕、胡瓜丝，最后还有一小碗暗红色的酱。


    也不知那酱是什么酱，只是颜色瞧着还怪好看的。


    众人议论纷纷，满是惊叹，钱百万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手一挥，示意婢女上来讲解烤鸭怎么吃。


    婢女早有准备，得令便落落大方地站了出来，先介绍了一遍荷叶饼和甜面酱，再细细地讲怎么吃，最后还动手示范了一遍，给张老夫人卷了一张烤鸭卷。


    然而众人早已迫不及待，不等她讲完吃法，就已经开始动手了，等她把烤鸭卷递给张老夫人，底下的人都已经吃上了。


    不到片刻，烤鸭已经光盘了，成了宴席上最快吃完的菜。


    梁员外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烤鸭卷，看了又看空空如也的碟子，心里琢磨着待会走的时候要讨一只烤鸭回去吃。


    和他怀揣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散席的时候都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


    梁员外一看人数，心里咯噔了一下，足有十几人呢。


    一人一只鸭子的话，就是十几只！


    寻常人家做酒席，一般都会多备两三桌菜，防止有意外情况出现导致菜不够，但是绝不对多备一半菜的，梁员外越琢磨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了。


    见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他悄悄地往后挪，挪到了人群最后边，然后转身飞快地溜出了院子。


    他的小厮就在外边候着，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梁员外做贼似的左右瞧了一眼，把小厮带到树后无人的地方，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小厮闻言面带犹豫，被梁员外一瞪，认命地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梁员外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嘴角控住不住地翘了起来，理了理衣袖，迈着从容的步伐慢悠悠地进了院子。


    进门便听得钱百万无奈地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是着实没有这么多烤鸭了。”


    钱百万扭头朝元宝招了招手，吩咐道：“去厨房问一下沈二娘子还剩多少只烤鸭。”他一面说，一面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留下一只。


    元宝得令，快步地走了，走到厨房院子外，见梁员外身边的福清拎着个食盒从门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


    瞧他这般神色，定是做了亏心事。


    元宝悄悄地上前，拿手拍了一下福清的肩膀。


    福清惊得猛地跳了起来，扭头就见元宝一脸促狭地看着他问：“这么心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钱百万和梁员外相识多年，常常一起喝酒吃饭，元宝和福清自然相熟。


    福清下意识地把食盒往身后藏，见元宝盯着他手里的食盒又意识到已经迟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藏了，大大方方地拿到前面来，只是嘴上却不好意思说食盒里的是烤鸭，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


    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元宝就不会知道食盒里的是什么！


    元宝确实不知，不客气地朝食盒伸手：“你去灶房里拿了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给我看看？”


    福清把食盒往后一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没什么好看的，你来后厨做什么，赶紧去忙吧，不用管我。”说着他侧身抬脚就走。


    元宝瞧着他急匆匆的样子，嗤了一声，“不给看就不给看，当我稀罕啊。”


    话音未落，他就见萱娘从院子里匆匆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碗，一见福清就大声喊：“喂，你甜面酱还没有拿。”


    福清脚步一顿，僵在了当场。


    元宝看了看萱娘手里的碗，又看了看福清手里的食盒，瞪大了眼睛，手指着福清叫道：“好啊，原来是去偷了烤鸭，心虚，才不敢告诉我。”


    “这怎么叫偷，我就是……就是拿的。”福清这话说得着实没有底气，连看都不敢看人。


    萱娘一愣，问道：“你不是说是钱大官人让你来拿的吗？”


    福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下子不用再问，她都知道这事情有诈，一时不知该把食盒拿回来，还是该把手里的甜面酱递给他。


    元宝轻哼道：“你家主子也真是的，想要烤鸭找我家郎君要不就是了，还让你偷偷摸摸来拿，幸好大家都信了你，没把你当贼撵，要是把你当贼撵，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笑呵呵地上前拿过萱娘手里的甜面酱，“萱娘妹妹，甜面酱我给他就好了，你先进去忙。”


    萱娘应了声好，麻溜地走了。


    她进去没一会儿，元宝也跟着进来了。


    得知只剩六只烤鸭了，元宝顿感不妙，脱口问道：“十只怎么就剩六只了呢？”


    方娘子丝毫不虚，理直气壮地道：“试吃了两只，教她们卷烤鸭卷去又了一只，梁员外也拿了一只，可不就剩六只了！”


    “这可怎么办，十多个人要呢。”元宝急得团团转。


    方娘子道：“抓阄呗，谁抓到就是谁的，各凭运气，再公平不过了。”


    元宝想了想，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匆匆回到正房，才刚进门，就听得有人问梁员外：“梁兄，瞧你一直不说话，你来说说，是抓阄好，还是一人分一点好？”


    鉴于烤鸭数量不够，方才大家商量了一番，有人提出抓阄，公平公正，各凭运气吃烤鸭，有人说要平分，一人一点，人人都能吃上，才最公平。


    两方人争执不下，正拉票表决呢。


    有人见梁员外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戏，半句话不说，就出声把他拉入战场了。


    梁员外摆摆手道：“我就不跟你们抢了，你们商量就好。”


    这话一出，人人侧目。


    梁员外好吃，在座无人不知，他说不吃，那简直无异于日头打西边出，绝对不可能！这其中定然有诈！


    大家才正要“逼问”梁员外，就见元宝大步从门外进来。


    这下他们也顾不上梁员外了，急声问元宝：“快说说还有多少只烤鸭？”


    元宝举起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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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开五指，“还有五只！”


    “怎么就只有五只了呢？”大家眉头紧皱，分析了起来，“多备了九只，试吃一只，不应该还有八只的吗？”


    九只？元宝看了钱百万一眼，默默不吭声。


    见大家都看向他了，元宝连忙清了清嗓子道：“方娘子试吃了两只，教丫头卷烤鸭卷又用了一只，还有……”他看向梁员外，“……梁员外也拿了一只。”


    “好啊你个梁员外，原来是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地去偷烤鸭了，怪不得说不要！”大家立即把枪口对准了梁员外。


    梁员外转了转眨得快要抽风的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接下来，无论谁说什么，梁员外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


    大家拿他没办法，就不管他了，转而去讨论是要抓阄还是要平分剩下的五只，不，是四只烤鸭，因为要留一只给钱百万。


    最后，还是决定平分，因为很多数人都不想去赌那一分虚无缥缈的运气，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呢？


    大家决定好了，钱百万便催促元宝去厨房，并婉拒了其他人也派小厮跟着去的好意。


    大家觉得有鬼，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元宝来到灶房时，沈春宜正坐在小凳子上边嗑瓜子边和大家唠嗑，见到他，把瓜子往萱娘手里一塞，站起来拍了拍手，问道：“怎么样？烤鸭怎么个分法？”


    “四只平分成十六份。”元宝道。


    沈春宜点点头，进灶房片烤鸭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不嗑瓜子了，三三两两地站起身跟了进来。


    虽然鸭皮鸭肉是没得吃了，但还有鸭架呀，拿来慢慢啃味道也好得紧，比嗑瓜子好。


    沈春宜知道她们的心思，片好鸭子，便用刀咔嚓几下，把鸭架上大的骨头都给切断了，才放到一边给她们。


    萱娘拿起鸭架，三两下就把它撕成了小块，想吃的人便上来拿一块去啃。


    元宝早馋了慌了，紧紧地盯着萱娘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鸭胸处的骨头，放到嘴里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道：“好好吃。”


    旁边的人笑道：“鸭骨架算什么好吃，鸭皮才好吃！”


    “鸭皮油滋滋的，嘎嘣脆，配上柔韧的荷叶饼，清清爽爽的胡瓜丝和山楂，好吃的紧，嘶……”说的人都流口水了。


    元宝听得一脸哀怨，“你们别说了，我一口都没吃上！”


    他早就后悔了，后悔方才没来一趟，导致现在想吃都没得吃了，只能听着别人说多好吃。真真扎心！


    脖子和身子交界的地儿鸭皮和鸭肉没剔得那么干净，是最受欢迎的，萱娘作为撕鸭架的人，顺理成章地把它留给了自己。


    此时听到元宝的话，她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犹豫了许久，把它递给了元宝，“这一块还有一点皮，你把它们剥下来，拿着荷叶饼卷着吃吧，也挺香的。”


    元宝感动不已，接过去用荷叶饼卷了吃，吃了一口，眼泪都流下来了。


    “太好吃了！呜呜呜……”


    他更后悔了！


    片好鸭子，分装好，元宝便带着人拎着食盒走了。


    沈春宜没什么事了，便带着蕙姐儿和萱娘一起回了，回到杨柳巷，远远地瞧见有一人在食铺门前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