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村距京都不算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半的脚程，虽不觉金世安有如沈霁川所说那般“病骨支离”，但是萧燕昭终究没带上他同行。


    且不论杏林村传闻真假，单单这山高路远就不适合他。金世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初见时稍他一程，差点没给这娇贵的少爷颠得七荤八素。


    直到晨光熹微时，萧燕昭勒马停在了山道前，碎石镶嵌在泥土之上，层层交叠，蜿蜒着延伸进雾中，江阙自身后不远处赶到，眼见山上弥漫着朦胧的雾气，他控辔而立，蹙紧了眉头。


    “起雾时上山容易迷失方向，”江阙道：“不过这山看着也不算深。”


    萧燕昭下了马，将马匹绑在山脚的一颗老树旁，她只拎了一包干粮和水袋。


    “跟紧，晨雾很快会散。”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光乍破，山雾缓缓散开，青苔卵石边显出一条潺潺的清溪来。


    江阙握住二人的水袋，上前一步，刚俯下身来准备打水，忽然眼神一凛，倏地直起身看向丛林深处，与此同时，萧燕昭已经抬起手臂，下一秒一根泛着青绿色的箭矢朝着丛林破空飞去。


    枯叶碎裂的脆响中，一道清晰的抽气声传来。


    萧燕昭的指尖已经按在剑柄上，目光扫向丛林深处，她冷声喝道：“谁？”


    片刻的功夫便有人影从阴影处缓步而来，一双锦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金世安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略有些尴尬地对上了二人的视线。


    待看清来人后，萧燕昭的眉头渐渐拧起来了，一股无名火忽然窜上心头。


    江阙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


    萧燕昭沉默着收起腕上袖箭，伴随着机括的“咔”一声轻响，她抬起眸子看向金世安，若不是她收了劲没下死手，只怕那淬了毒的短矢此刻便插在了金世安的心口。


    金世安似乎嗫嚅了一下，他能看出萧燕昭此刻不悦极了。


    江阙上前拍了拍金世安的肩，哈哈一声试图打圆场，“……世安好快的脚程。”


    金世安拂去袖上残叶，苦笑道：“我寅末卯初便到了山脚，怎料雾气着实浓厚，进了林子便不辨东西。”他抬头又看了看萧燕昭的脸色，旋即垂下眼来：“好在此刻雾散了，听见声响就看到你们了。”


    萧燕昭冷着脸问道：“为何独自一人跑到这里？”


    迟疑片刻，金世安缓声道：“我原是打算，提前来不会拖你们后腿。”


    日光渐盛，斜斜打在金世安身上，他有些狼狈地站在枯叶堆里，微微喘着气，月白袍子沾满了草屑，活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花奴。


    萧燕昭心底有些郁闷，做出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好似自己欺负了他似的。


    随后踏进林子里，把那淬了毒的袖箭收了回来，兀自转身沿着碎石铺就的小道离开。


    江阙望着萧燕昭冷硬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原地发怔的金世安。他心下了然，那位是在恼这贵公子不知轻重，贸然涉险，可他也不知如何劝才好。


    他追出去两步，又不忍将金世安一人留在原地。


    正发愁呢，忽然远远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在这不大不小的山谷中隐隐回响。


    “你们俩还不赶紧跟上——”


    江阙和金世安四目相对，两人眼底都浮起一丝无奈地笑意，他应声“好”，便带着这犹自拍打着衣袍的公子，快步追向前方那道已然走远的背影。


    直到午时三人才行至半山腰，远远能望见燃着炊烟的村庄，金世安手握一根路上随手捡的枯枝，气喘吁吁跟在二人身后，若不是顾及他，估计眼下萧燕昭已经在村庄了。


    江阙解开腰间行囊，从里面拿出几个炊饼，扔给另外两人，“吃点东西吧。”


    萧燕昭叉着腰，咬下一口细细咀嚼着，她原就爱吃这些，只是不知道金世安这个贵公子吃不吃得惯。


    思及此，萧燕昭眸光微转，正瞧见金世安拄着那根枯枝慢条斯理地倚向一棵老树。树影婆娑间，他仰首时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颈子，此刻正隐隐透出些薄绯来。


    萧燕昭忽然眯了眯眼，她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江阙忽然扔过来一个水囊，打断了她的思绪。


    眼见金世安也注意到了这边，萧燕昭收回目光，泰然自若仰头灌下一口水。


    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让三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江阙和萧燕昭对视一眼后，缓缓拨开面前的灌木丛，一丝微光穿过缝隙打在江阙脸上，他瞳孔忽然剧烈一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冲了出去。


    金世安一怔，下一秒就看见萧燕昭紧随其后也冲了过去，他正扶着老树站起身呢，倏地听见一声尖叫，随后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金世安蹙眉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山风削得低伏的荒草地突兀的铺开，而在十步外，赫然是陡直垂落的悬崖。


    江阙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崖外，全靠萧燕昭攥着他腰间革带才没坠下山崖。


    “江阙！”萧燕昭艰难喊着，指节至手臂都泛起了青白色。


    金世安一个箭步上前帮了把手，几人立刻滚作一团跌回草地上。


    惊魂未定之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青绿色的草地间伏着个红衣女孩，她苍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揪住心口，咳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在这疾风掠过的草地上，她仿佛随着草浪一波波沉浮。


    “怎么回事？”萧燕昭喘息未平，她最后只看见江阙冲向了悬崖，来不及多想就抓住了他。


    谁知人救上来后，竟凭空多出一个小女孩来。


    江阙胸膛剧烈起伏，整个手臂都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喘着粗气朝红衣女孩抬了抬下巴，“我就看到她要跳崖，来不及多想……”


    话音突然哽住，江阙缓缓蹙起眉，他看到了女孩那节露在袖口外的、布满青紫痕迹的小臂。


    片刻后，小女孩的咳嗽声终于缓缓平息了，她坐在地上，骨瘦如柴，面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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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惊惶。


    萧燕昭单膝点地，视线与小女孩齐平，她的手轻轻握住女孩颤抖的手腕，“为何要跳崖？”


    小女孩脏兮兮的手指绞着衣摆，声音细若蚊蝇：“阿婶药没了……她睡着了，我就出来采药……可我够不着，风一吹就……”


    萧燕昭怔了怔，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她回头看了看断裂的山崖，随后道：“哪一株你告诉我，我给你采。”


    小女孩咬着嘴唇摇摇头，她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襟，“拿到了，我放好了。”


    萧燕昭没想到即使面临坠崖的危险，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将采到的药草保护好。


    小女孩又咳嗽几声，站起身怯生生看着几人，即便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拉住了萧燕昭的手：“谢谢你们救我……”


    萧燕昭的指尖触碰到那满是裂口的小手时，心头蓦地一颤，她翻掌轻轻裹住女孩冰凉的手，不禁放缓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女孩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细：“我叫忘忧，家住杏林村东头的草屋。”


    江阙忽然蹲下身，指了指她胳膊上的痕迹，“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忘忧将袖子卷起来，青紫瘀痕如藤蔓般缠绕在纤细的手臂上，从腕骨一直蔓延到手臂内侧。


    金世安的面色也凝重了许多，“瘀血成片却无红肿，这分明是……”


    “是血癥。”忘忧忽然自己接了口，“三年前发热后就这样了，村里大夫只说是咳疾引起的，阿婶每日都熬药给我喝，可还是……”


    金世安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病确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治好。”


    萧燕昭抬头看向他，疑惑道：“你知道？”


    金世安无奈笑笑，“就如沈兄先前所说，我少时确实体弱多病，正所谓久病成医，多少了解一些。”


    “可你……”


    “可我看起来很健康，是吗？”金世安负手看向萧燕昭，眸色幽深，他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长大后身子骨就慢慢养好了，不碍事的。”


    萧燕昭还想说什么，金世安已经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送她回去吧。”


    山路蜿蜒，多是不好走的陡坡，带着小忘忧，几人走几步就得停下来让她稍事歇息，眼看着村庄就在眼前，却还是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进了村子，萧燕昭却隐隐感觉有些怪异。


    村口有一颗巨大的歪脖子树，树下几个药罐子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空气中也散发着沉腐的臭味。歪斜的茅屋沿着山势层层堆叠，大门和窗户都紧紧闭着，最近一家茅屋的窗外还挂着一条斑驳的蛇皮。


    先前所见的袅袅炊烟早不知何时被灭了，偌大个村庄居然毫无动静，看上去死气沉沉。


    金世安的锦靴碾过地上漆黑的硬块，没想到这东西如枯叶般轻飘飘就碎了。


    远处蓦地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用石锤用力砸些什么。


    萧燕昭的剑穗忽然被微风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