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靖康耻犹未雪)宗珩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紫宸殿的窗棂敞着,暮春的风带着御苑新栽玉兰的甜暖气息拂入,吹动了少年天子赵瑗案头堆积的奏疏。


    十九岁的帝王,眉宇间的青涩早已被朝堂风霜与励精图治的锐气取代。


    唯有看向殿侧那道素青身影时,眼底才会流露出独属于家人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姑母,”


    赵瑗放下朱笔,声音清朗,带着刻意压制的笑意:


    “户部新呈的奏报,去岁天下仓廪实,棉布充盈,商旅如织,皆赖姑母当年‘嘉禾’之策奠基。


    您为大宋,为朕……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身形清癯如竹的谢晋豫。


    那深绯的宰相官服也掩不住其眼中十年如一日的沉静与专注——那专注,此刻正牢牢系在赵韵熹身上。


    赵瑗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陡然轻快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调皮:


    “朕瞧着,谢相对姑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这些年殚精竭虑,辅佐朝政,为大宋鞠躬尽瘁,实乃肱骨之臣。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谢晋豫因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而略显无措地垂下眼睫,耳根却悄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只是这‘鞠躬尽瘁’之余,谢相眼底的‘望眼欲穿’,朕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姑母,您就忍心让谢相这‘十年磨一剑’的深情,空对着玉清观的青灯古佛不成?”


    殿内侍立的内官们屏息垂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少年天子的打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紫宸殿惯有的庄严肃穆。


    赵韵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谢晋豫身上。


    他依旧垂着眼,只是那紧握着玉笏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心底汹涌的波澜。


    十年风霜,北地烽烟,朝堂倾轧,生死相托……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她看见嵩山古刹前他枯寂如灰的背影,看见金国风雪营中他捻着佛珠却颤抖的手。


    看见每一次朝堂激辩后他投向她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温润的目光。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情,早已沉淀在岁月的河床,厚重得无需言语。


    赵瑗清了清嗓子,神色陡然端肃,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朕今日便以天子之尊,为姑母与谢相主婚!择吉日良辰,昭告天下!永结秦晋之好,共谱盛世华章!”


    “轰——!”


    如同平地惊雷,又似春风化雨!


    谢晋豫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被难以置信的惊喜瞬间点亮!


    仿佛冰封的河面被春日暖阳骤然击碎,无数晶莹的光芒在眼底炸开、翻涌!


    他怔怔地望着龙椅上含笑的少年天子,又猛地转向赵韵熹!


    十年隐忍,十年守望,十年在咫尺天涯间用尽毕生力气去护她周全、实现宏愿…


    从未敢奢望,竟真能等到与她并肩立于这人间烟火中的一日!


    他竟忘了朝堂礼仪,喉头剧烈地滚动着,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


    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平复那几乎令他窒息的情感,却终究徒劳。


    他猛地撩起深绯的官袍前摆,对着御座之上,也对着心上之人,以最庄重、最虔诚的姿态,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臣……” 声音甫一出口,便已哽咽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每一个字都似从心腔最深处挤压而出,饱含着十年相思的重量与此刻得偿所愿的欣喜…


    “谢晋豫……叩谢陛下天恩!臣……定以余生……护大长公主……周全!不负陛下……不负……此生!”


    最后一个字落下,额角重重抵在冰凉的金砖之上,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砸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赵韵熹静静地看着他伏地的背影,那深绯的官服因动作而绷紧,勾勒出清瘦却坚韧的脊梁。


    心湖深处,似有暖流缓缓漫过经年累月的冰层。她没有言语,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柔和的弧度。


    ---


    汴梁城西,昔日的“顺安王府”早已改头换面,成了“博济医院”的一部分。


    其深处,保留着一处清幽别院,灰白的水泥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院内花木扶疏,却掩不住那份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赵韵熹一身常服,素雅如旧,在宫人引领下步入。


    石桌旁,坐着两人。


    完颜昂须发皆白,昔日金国皇帝的威仪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一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此刻正望着院墙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市井的活力喧闹,怔怔出神。


    完颜宗珩则背对着院门,负手而立,望着天际流云,玄色锦袍下的身躯依旧挺拔如松柏,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落寞。


    “大长公主驾到。”宫人唱喏。


    完颜昂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微微颔首。


    完颜宗珩身形猛地一僵,并未立刻转身。


    赵韵熹的目光掠过完颜昂,落在完颜宗珩的背影上。


    她缓步走近,声音平静无波:“如今天下已安,黄河新桥贯通南北,岳韩大军兵锋正盛,燕云故地指日可收。


    金国旧民,与汉民杂居,亦能安居乐业,博济医院不分胡汉,施药济困。两位王爷在此,可还安好?”


    完颜昂喉头滚动,干涩开口,声音沙哑:“安好…谢大长公主挂怀。这天下…确实被治理得很好。”


    他语气艰涩,带着一种被时代洪流彻底抛弃的苍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折服。


    他曾是这辽阔北地的雄主,如今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听着墙外属于别人的盛世欢歌。


    “好?” 完颜宗珩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的冷硬,目光如鹰隼般攫住赵韵熹:


    “好一个‘天下已安’!大长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本王……算是彻底领教了。”


    他的视线在她沉静的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心底最深处。


    然而,除了洞悉一切的清明,他一无所获。


    宫人适时上前,低声道:“陛下有旨,大长公主与谢相不日即将大婚……”


    “大婚?!”


    完颜宗珩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冷硬无法再掩饰…一股被天地遗弃的空茫感,四面八方,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自己该恨她…


    恨她覆灭了他的国,折辱了他的骄傲。


    可直到这一刻,听到她即将成为他人之妇的消息,才让他猛然惊觉


    ——那刻骨的恨意之下,早已滋生了无法拔除的爱意与执念!从汴梁城破那日,营帐夜宴炭火中起舞的她…


    第一眼看到那个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如寒星的南朝公主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能真正离开过她。


    有些人,见过一眼,便是劫数。


    “呵……呵呵……”


    完颜宗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苍凉。


    他抬手挥退了宫人和完颜昂。


    “本王……想单独与大长公主叙几句话。”


    院中只剩下两人。


    暮春的风带着花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袂。


    完颜宗珩一步步走近,目光灼灼。


    里面有执拗与哀伤,它锁住赵韵熹的眼睛:


    “熹娘……”


    这个尘封了太久…


    只在心底最深处呼唤过的名字…


    终于冲口而出,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


    “还记得……当初在报恩寺外


    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赵韵熹迎着他的目光…


    眼神澄澈依旧,如同映着流云的深潭。


    完颜宗珩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与悔恨:


    “那不是虚言…”


    “本王真后悔,若再重来一次,再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必定杀了你…’”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眼中翻涌着执念与不甘:


    “可惜……终究是遗憾。这天下…还有你…都不再属于我了。”


    他忽而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炽热而偏执:


    “但你记住,赵韵熹


    无论你飞得多远,多高…


    请记住珩今日的誓言——”


    “下辈子!


    我必追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赵韵熹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忽然,唇角轻轻向上弯起一个极淡、近乎调皮的弧度:


    “哦?下辈子?”


    她微微歪了歪头,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狡黠:


    “完颜宗珩…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有下辈子呢?”


    “就算有,”


    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俯瞰众生的超然:


    “你也一定追不到的。”


    完颜宗珩被她这出乎意料的回应噎住,满腔的悲愤与誓言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壁垒。


    他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清亮狡黠的光芒,那与记忆中北地风雪里倔强身影重叠、却又更加璀璨夺目的神采…


    心头那股空落落的痛楚,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化作更深沉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罢了……”


    他颓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火焰已敛去大半,只剩下沉沉的暮色。


    “成王败寇,本王认了。你今日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告知本王你的喜讯?”


    赵韵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我来,是给你一条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天下已定,困兽之斗徒增伤亡。


    辽东故地,尚有金国遗民散居。


    我向陛下请旨,许你带亲信部曲,前往辽东,安抚旧部,助朝廷治理边地,化剑为犁,重建家园。”


    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完颜宗珩:“完颜宗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给你族人一条生路。若再生事端……”


    她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保证,你必败无疑,且永无翻身之日!”


    辽东……故地……


    完颜宗珩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眼看向赵韵熹,眼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希望、更深的茫然与……一种被彻底看穿、又被给予最后尊严的悲凉。


    自由?故土?以这样的方式?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许久,他眼中那翻腾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沉寂的死水,隐隐地,有水光在眼底深处凝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忽然动了!


    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在赵韵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张开双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带着北地风沙气息的、灼热的唇,带着一种绝望的、惩罚般的力道,狠狠覆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唔!” 赵韵熹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僵硬!


    那吻,粗暴而短暂!完颜宗珩竟在撤离的瞬间,狠狠咬破了她的下唇!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完颜宗珩猛地松开她,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唇边沾着一抹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赵韵熹唇上那细微的伤口,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痛楚的快意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赵韵熹……这是报你灭我金国之仇!”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


    “此一别,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说罢,他决然转身,带着一去不返的悲壮,消失在院门外的光影里。


    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她一眼。


    赵韵熹站在原地,舌尖轻轻舔过唇上细微的伤口,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化开。


    她望着那空荡荡的院门,暮色四合,晚风吹动院中花木,沙沙作响。


    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也好。


    ---


    护国大长公主府,张灯结彩,红绸如霞。


    大婚的前一日,宫中内侍匆匆来报。


    “禀大长公主,顺安王完颜宗珩……已于今日清晨,携亲随十数骑,持陛下特赐手令,出汴梁北门,往辽东方向去了。


    临行前……留此物于驿馆。”


    内侍恭敬地奉上一个巴掌大小、以火漆封缄的羊皮囊。


    赵韵熹接过。羊皮囊入手微沉。她拆开火漆,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枚小巧的、由北地玄铁打制的狼首佩饰。


    狼眼处镶嵌着两点幽绿的石髓,在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孤寂的光芒。


    佩饰的边缘,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塞外风沙的气息。


    她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狼首,目光投向北方沉沉的夜空。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在她穿上大红嫁衣、走向另一个男人的前夜。


    也好。


    赵韵熹将狼首佩饰收入袖中,转身望向窗外。


    庭中那株老梅,花期已过,枝叶葳蕤。


    明日,便是她与瑾瑜的新生。


    流云聚散,终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