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靖康耻犹未雪)太子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玉清观后苑,一方荷塘在暮春的暖阳下泛着粼光。新荷初绽,亭亭如盖,粉白的花苞尖上凝着露珠,怯生生地探出水面。
赵韵熹一身素青道袍,临水而立,手中捻着一枚未开的莲蓬,目光却穿透粼粼水波,投向更幽深的宫阙方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带着竹叶般的清冽气息。她没有回头。
“瑾瑜,你来了。”
谢晋豫停在她身侧三步之遥,绯色官服在满塘新绿中显得格外沉凝。
他目光落在她指间那枚青涩的莲蓬上,又缓缓移向她沉静的侧脸。
“观中清寂,帝姬相召,必有要事。”
赵韵熹指尖微动,那枚莲蓬无声落入水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转过身,目光澄澈,直直望入谢晋豫深邃的眼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非社稷之福。皇兄……守成之主,多疑寡断,畏难求稳。
变法革新,需刮骨之勇,雷霆之断,非他可为。”
她微微一顿,目光投向宫城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墙。
“赵瑗此子,聪颖阔达,仁厚不失果决,有明君气象。立他为储,刻不容缓。”
微风拂过荷塘,带起一阵清香,也吹动了谢晋豫官袍的衣袂。
他身形猛地一僵,瞳孔骤缩!立储!直指君王之忌!
更遑论断言当今天子非变法之主!此等言论,何止大胆,简直是……大逆不道!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
“熹娘!” 他声音微沉,带着士子固有的惊悸与忧惧,“慎言!此乃……动摇国本之论!储位废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岂容臣下妄议?”
赵韵熹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悲凉的弧度:
“圣心独断?瑾瑜,你我皆知,皇兄心中,守稳这龙椅,远重于开创这盛世。变法如涉险滩,需破釜沉舟之魄力,他……没有。”
她向前一步,逼近谢晋豫,清冷的眸光如同利刃,试图剖开他心中那层名为“忠君”的壁垒
“你父亲当年变法,败于何处?败于君王之志不坚,败于既得利益者反扑!前车之鉴,血泪未干!
难道你甘愿看着你毕生所求之‘均田’、‘轻徭’、‘吏治清明’,再次沦为案头空文,最终与这腐朽王朝一同沉沦吗?赵瑗,是唯一的希望!”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矛,狠狠刺穿了谢晋豫心中那坚固的“君臣纲常”!
他脸色微白,呼吸急促,眼前仿佛又浮现父亲变法失败后含恨而终的枯槁面容。
浮现北地流民冻馁而死的惨状,浮现朝堂上秦桧之流贪婪得意的嘴脸!
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可这“对”,却悖逆了他自幼诵读的圣贤书,悖逆了他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忠君”信条!
他下意识地抬手,修长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赵韵熹的脸颊。
那触感微凉而细腻,如同上好的玉石。他眼中翻涌着极致的困惑、痛楚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熹娘……有时候,我真不知……你那些石破天惊的念头,那些超越时代的宏愿,究竟……从何而来?”
他声音低哑,带着灵魂深处的叩问:
“胡汉一体,亿兆生民安居乐业……变法革新,扶立新君……这些愿景,在这沉沉世道、叵测人心面前,渺小如这池中蜉蝣!
皇权如天,便是你我头上……最沉重的枷锁!我心中万般不甘!”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和沉重的无力感,停留在她的颊边。
赵韵熹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侧过脸,将自己的脸颊更深地贴进他微凉的掌心。
那熟悉的、带着墨香与檀香的气息将她包裹。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她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了谢晋豫清瘦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道袍的素青与他官服的绯色紧紧相贴,在这寂静的荷塘边,形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图景。
“枷锁又如何?” 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心魂
“我们不是已经……撬动过一次了吗?瑾瑜,会实现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等待,需要……一个契机。”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望进他翻涌着挣扎与深情的眼底。
“我们的目标,从未变过。变法,强国,安民。你在朝堂,我在方外,明里暗里,殊途同归。”
谢晋豫身体猛地一颤!那温热的触感,那坚定的信念,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摇摇欲坠的堤防!
他再也无法抑制,双臂猛地收紧,将她纤细的身躯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混合着道观檀香与清荷气息的味道。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而压抑的叹息。
他缓缓松开些许怀抱,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刻骨的眷恋与……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爱她,从汴梁春日到北地风雪,从未改变。可正因深爱,更知这污浊朝堂、这变法漩涡是何等凶险!
他身在其中,如履薄冰,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他不能……更不能将她拖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熹娘……” 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挣扎与苦涩,“我……”
“不必说。” 赵韵熹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微凉的唇上,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她的眼神温柔而洞悉,如同穿透了他所有的顾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能结亲,不能有更亲密的关系…怕牵连于我
怕污了我这‘护国帝姬’的清名,更怕……有朝一日大厦倾颓,你我皆成齑粉。”
她指尖的温暖透过唇瓣传来,谢晋豫身体微僵。
“瑾瑜,”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的心,早已超越了那些世俗的藩篱。你活着,在朝堂之上,为那亿兆生民的愿景去争、去斗;
我活着,在这方外之地,为你、为赵瑗、为那渺茫的未来……守望。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也是……最深的羁绊。”
她收回手指,目光投向塘中那株开得最盛的荷花。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在阳光下舒展着纯净的光华。
“这一池荷,” 谢晋豫看着她的目光投向那荷,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一种勘破的悲悯与深沉的眷恋
“生于淤泥,濯于清涟,风姿卓绝,不染尘埃。熹娘,你便是如此。
无论身处汴梁琼华殿,还是北地风雪营,抑或是这玉清观方寸之地,你始终……是那最清绝的一枝。”
他的目光落在荷花旁一片宽大的、翠绿的荷叶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而我……便是那叶。”
“荷叶低垂,承接着风露,也遮蔽着风雨。阳光炽烈时,它为花擎起一片清凉;
风雨欲来时,它倾尽所有,只为护住那花苞片刻安宁。”
“叶子终会枯黄,腐烂成泥,滋养着水底的根茎。
而花……或许会凋零,但它的根茎不死,来年……依旧会绽放。”
“熹娘,能为你做一片叶子,护你一时清静,守你心中那一点不灭的光……瑾瑜此生……无憾。”
赵韵熹静静地听着,眼中水光潋滟,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晋豫微凉的手掌。
两只手,一素青,一沾染了朱砂墨痕,在这荷塘清风中,紧紧相扣。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
两年时光,在汴梁城虚假的繁华与暗涌的波涛中悄然滑过。
赵瑗的太子册封大典,在初冬的汴梁城举行。仪仗煊赫,钟磬齐鸣,衮冕加身的稚童立于丹陛之上,接受百官朝贺。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明黄的太子袍服上,映照着那张尚带稚气却已显露出沉稳轮廓的小脸。
赵构端坐龙椅,冕旒垂珠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欣慰之余,更深的是帝王对未来的审视与难以言说的忌惮。
——这储君之位,终是落在了他最像琼华的那个儿子身上。
赵瑗被册封为太子三月后。
深秋,福宁殿的气氛却比殿外萧瑟的秋风更冷肃几分。
韦太后端坐于上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婕妤跪在阶下,哭得梨花带雨,指着一旁面色苍白却脊梁挺直的邢皇后,声音尖利:
“陛下!太后!臣妾冤枉!那巫蛊厌胜之物……是皇后!是皇后指使宫人埋在臣妾院中的!
她……她是要咒杀臣妾,更想咒杀陛下和太后啊!臣妾有人证!那宫人已被臣妾拿下,亲口招认是受皇后指使!”
她身旁,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被推搡在地,面无人色。
“一派胡言!”
邢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依旧保持着皇后的威仪,“本宫行事光明磊落,岂会行此鬼蜮伎俩!张婕妤,你构陷本宫,意欲何为?!”
“构陷?”
韦太后冷冷开口,浑浊的老眼扫过邢皇后,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证据确凿,人证在此,皇后还要狡辩?莫非真以为有人在背后撑腰,便可无法无天?”
她刻意将矛头引向一旁垂眸静坐、如同入定的赵韵熹。
赵构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眼神在哭泣的张婕妤、愤怒的皇后、阴沉的太后以及沉默的帝姬之间来回扫视,焦躁与猜忌如同毒藤缠绕心头。
“父皇!皇祖母!”
一个清朗的童音打破了僵局。年仅十岁的赵瑗,身着杏黄太子常服,竟不顾宫人阻拦,小跑着闯了进来!
他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目光清澈而锐利,直直射向哭哭啼啼的张婕妤和地上发抖的宫女。
“瑗儿!退下!此非儿戏之地!” 赵构厉声呵斥。
赵瑗却挺直了小身板,毫不畏惧地迎上赵构的目光,声音清脆响亮:“父皇!儿臣有事禀报!事关皇后娘娘清白!”
他小手一翻,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扎满银针的布偶!那布偶身上,赫然写着张婕妤的生辰八字!
“此物!”
赵瑗举起布偶,小脸因激动而涨红,“是儿臣昨日在御花园假山洞中玩耍时,无意间发现的!
当时……当时张娘娘身边这位宫女姐姐,正鬼鬼祟祟地将它藏进去!
儿臣好奇,趁她离开便取了出来!皇祖母!父皇!
你们看,这布偶的布料针脚,与张娘娘宫中前几日丢失的那匹江南贡缎边角料,一模一样!这上面的字迹……”
他目光转向地上那抖如筛糠的宫女,带着孩童特有的敏锐,“也与这位姐姐前日替张娘娘抄写佛经的字迹,一般无二!”
“你……你胡说!” 张婕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尖叫起来,“太子殿下!你……你小小年纪,怎能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验便知!”
一直沉默的赵韵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
她缓缓起身,走到赵瑗身边,接过那小小的布偶。
指尖在布料边缘轻轻一捻,又瞥了一眼地上宫女颤抖的手指,目光转向赵构,平静无波,“
陛下可命尚服局掌印比对布料,再取这宫女平日字迹对照。若瑗儿所言有虚,臣妹愿领欺君之罪。”
铁证如山!张婕妤瘫软在地,面无人色。那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陛下饶命!太后饶命!是……是张娘娘!是张娘娘逼奴婢做的!她说……说只要扳倒了皇后,她就能……”
“住口!”
韦太后猛地一拍扶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精心策划的构陷,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和那看似不问世事的帝姬联手戳破!
她看向赵瑗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这孩子……太聪明!太像他姑姑了!
赵构看着眼前一幕,再看看一脸正气、眼神清亮的赵瑗,再看看身旁沉静如水的赵韵熹,心中那摇摆的天平,终于倾斜!
这孩子,有胆识,有智慧,更难得的是这份赤诚与担当!
“来人!”
赵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张氏构陷中宫,罪不容赦!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一应人等,严加审讯!皇后……”
他看向邢皇后,目光柔和了些许,“受惊了,回宫好生歇息。”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赵瑗身上,尘埃落定。赵瑗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下意识地看向赵韵熹。
赵韵熹对他微微颔首,眼中是无声的赞许与深沉的期许。
谢晋豫立于阶下群臣之中,看着赵瑗小小的身影,又望向赵韵熹沉静的侧脸,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紧握的拳头也悄然松开。
他望向殿外,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澄澈。
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掠过他清癯的唇角。
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