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靖康耻犹未雪)心术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汴梁。


    新漆的宫阙在春日下泛着过于鲜亮的光泽,如同一个竭力粉饰太平的戏台。


    朱雀大街张灯结彩,万民空巷,山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龙辇缓缓驶过御街,赵构端坐其上,冕旒垂珠,遮蔽了眼底深处那无法与这盛大庆典相匹配的、冰凉的疲惫与猜忌。


    北狩的徽、钦二帝灵柩终于迎回,供奉于重新修葺的太庙偏殿。金国国主完颜晟被封为“归义侯”。


    完颜宗珩则得了个不伦不类的“顺安王”,两人连同少数金国宗室,被圈禁在汴梁城西两座毗邻却壁垒森严的华美府邸中。


    如同精心豢养的珍禽异兽,供新朝彰显“王化”与“宽仁”。


    盛大的献俘与告庙仪式耗尽了汴梁最后一丝虚假的欢腾。


    朝堂之上,无形的裂痕迅速蔓延。谢晋豫早已褪去僧袍,着一身深绯官服,立于文臣之列。


    他清癯依旧,眉宇间却沉淀着比青灯古佛下更深沉的忧思。


    几次朝会,他力陈均田、轻徭、兴学、整肃吏治,奏疏中依稀可见当年其父变法未竟之志的影子。


    “陛下,”


    谢晋豫声音清朗,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汴梁虽复,疮痍未平。北地归民流离失所,南迁富户强占田宅,豪强兼并日盛,小民无立锥之地!


    贪墨之风,更甚于汴梁未陷之时!


    若不行刮骨疗毒之策,整肃吏治,均平田亩,则今日之盛景,恐如沙上之塔,倾覆只在旦夕!”


    赵构高坐龙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


    谢晋豫的话,句句切中时弊。然而,目光扫过阶下,秦桧垂首肃立,姿态谦恭,眼观鼻鼻观心;


    昔日主战功臣如张浚、赵鼎,或因新复之地政务繁剧焦头烂额,或因察觉圣意微妙而噤若寒蝉;


    更有许多新晋官员,目光闪烁,身后牵连着盘根错节的江南豪族利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统一了山河,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庞大、更粘稠的泥潭。


    “谢卿忧国之心,朕深知。”


    赵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润,尾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然……百废待兴,当以稳固为要。均田、变法,牵涉甚广,非朝夕之功。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四字,轻飘飘地,便将那沉甸甸的奏疏压在了如山般的案牍最底层。


    退朝的钟声沉闷地响起。宫门外,岳飞与韩世忠并辔而行,两人皆卸了甲胄,身着常服,眉宇间却无半分凯旋的轻松。


    “鹏举兄,”韩世忠声音压得极低,虎目扫过宫墙高耸的阴影


    “这几日……枢密院行文,调你麾下背嵬军精锐三千,充实禁卫。我淮东旧部,亦有调动。陛下……这是要收拢兵符了。”


    岳飞勒住马缰,望着宫门内那重重叠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飞檐,目光沉凝如铁: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武人,但求问心无愧。兵符……交出去便是。”


    话虽如此,他握缰的手背却青筋微凸。那种如芒在背的猜忌感,自踏入这新都汴梁起,便一日重过一日。


    “问心无愧……”


    韩世忠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目光转向远处一座清净的道观方向


    “帝姬……倒是看得通透。”


    ……


    玉清观。


    青烟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浮躁。赵韵熹一身简素道袍,跪坐于三清像前,面前香案上,并非道经,而是一卷摊开的《齐民要术》。


    她指尖蘸着清水,在粗糙的蒲团边缘无意识地划着田亩阡陌的图形。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金铁余韵。她没有回头。


    “琼华帝姬,好清闲。”


    完颜宗珩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冷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被允许在护卫“陪同”下,有限地在这汴梁城内走动,玉清观是常来之地。


    他依旧穿着象征“顺安王”身份的锦袍,只是那玄色底料上刺目的蟒纹,像一道屈辱的枷锁。


    赵韵熹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顺安王今日,气色倒好。”


    完颜宗珩嗤笑一声,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道袍,又落回她沉静无波的脸上:


    “气色?阶下之囚,苟延残喘罢了。倒是帝姬你,”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


    “翻云覆雨,神工惊天,助你兄长一统山河…


    如今……不也落得个青灯黄卷,幽闭道观的下场?你我……谁又赢了?”


    赵韵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澄澈:“赢?”


    她轻轻摇头,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山河一统,非我之功,乃万民血泪所铸,时势所趋。至于幽闭道观……此非败退,乃归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一株新栽的桃树,嫩叶初绽:


    “我曾以为,神工利器可摧城拔寨,可定鼎乾坤。如今方知,奇巧之计,终是一时之胜。真正能强国固本、泽被苍生的……”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完颜宗珩,眼神锐利如昔,“是田亩间耕者有其食,是街巷间商旅无惊,是朝堂之上政令清明、贪腐绝迹!


    是这泱泱大国,无论胡汉,皆能视此方土地为家园,而非战场!是人心所向,而非刀兵所迫!”


    完颜宗珩瞳孔微缩,赵韵熹这番话,与当日在囚帐中所言何其相似!


    只是此刻,少了那份宏阔的愿景,多了几分冰冷的现实与……沉重的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在她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竟无言以对。


    他赖以生存的“征服”信条,在这“耕者有其食”、“人心所向”的道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人心……”他喃喃重复,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锦袍下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赵韵熹望着他消失在庭院深处的背影,沉默良久。她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一方素笺上,写下几行清隽小楷:


    “臣妹琼华,顿首再拜。自北归南,身心俱疲,沉疴难愈。汴京繁华,非养心之所。


    伏乞陛下恩准,许臣妹于玉清观出家修道,静诵黄庭,了此残生。一则为陛下、为大宋祈福禳灾;


    二则……求一清净,安顿神魂。神机营诸般器物图谱,已尽数焚毁,归于造化。天下承平,利器当藏。


    唯愿陛下,念及苍生,整肃吏治,轻徭薄赋,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则臣妹虽居方外,亦感圣恩无极……”


    墨迹未干,她轻轻吹了吹,将素笺折好。


    ……


    福宁殿。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赵构捏着那张素笺,指尖微微颤抖。


    素笺上的字迹清冷而决绝,如同她的人。神机营……那些曾助他定鼎乾坤、令他既依赖又恐惧的毁天神物,她竟真的……尽数焚毁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愧疚与更深重忌惮的情绪冲击着他。


    “琼华……”


    他低低唤了一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宥阳行宫花丛中哭泣的小小身影。


    与北地风雪中驯服烈马、炭火之上脊梁挺直的刚烈帝姬重叠。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竟泛起一丝水光,如同烛泪般积在眼眶边缘,将落未落。


    这个妹妹,为他,为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付出的太多,也……看得太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而疲惫,带着帝王独有的孤寒:


    “准……奏。”声音干涩嘶哑,“着……内廷拨付双倍用度,修缮玉清观,务必……让帝姬静养无虞。”


    内侍总管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赵构独自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冕旒的垂珠在眼前微微晃动。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明黄的龙袍,却驱不散那刻骨的孤独与寒意。


    他是赢家,坐拥了万里河山,却也亲手将能助他、亦能威胁他的臂膀一一推开。琼华看破世事,归隐道门;岳、韩兵权……亦不可不防。


    他缓缓踱至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刚刚插上宋旗的城池关隘。目光最终落在“鄂州”、“楚州”几个重镇的名字上。


    “传旨,”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不容置疑,那丝水光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


    “鄂州军务繁剧,着岳飞即日起,移镇荆湖北路宣抚使,专司荆襄防务、屯田抚民。原背嵬军精锐,留充汴京禁卫。”


    “淮东韩世忠,忠勇可嘉,加封太傅,荣衔留京。其麾下旧部,着枢密院另行整编,分驻江淮。”


    旨意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两位功勋卓著的统帅。明升暗降,兵权拆分。帝王心术,在这一刻,冰冷地展露无遗。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汴梁城新绿的柳梢,也吹过玉清观寂静的庭院。


    道观深处,一声清越的磬音悠然响起,穿透朱红的宫墙,回荡在刚刚归于“一统”却暗流汹涌的万里河山之上。


    长河奔涌,带走了血火与硝烟,也带走了英雄与传奇,唯余宫阙寂寂,道观幽幽,诉说着永恒的兴替与……帝王永恒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