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靖康耻犹未雪)归国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冰冷的雨水顺着军帐的毡布缝隙渗入,滴滴答答,敲打着死寂。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草药苦涩交织的气息,一盏孤灯在角落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帐壁上,如同挣扎的魂灵。
行军榻上,谢晋豫静静躺着。
月白僧衣早已被染透,肩胛与胸前裹着厚厚的、渗出暗红血渍的白布,衬得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高热如同无形的烈焰,在他体内肆虐,将他清俊的眉宇灼烧得紧蹙,干裂的唇瓣不时翕动,溢出破碎的低喃,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名字:
“熹娘……熹娘……”
那声音轻如蚊蚋,却带着锥心刺骨的执念,每一次呼唤,都像利爪撕扯着守在榻边的赵韵熹的心肺。
她一身素色布衣,发髻散乱,脸上犹带血污与泪痕,却顾不得擦拭。
她紧紧握着他那只未受伤的、冰冷得吓人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那不断流逝的生命。
“瑾瑜……我在,我在这里…”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唤,声音沙哑哽咽。
那滚烫的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紧锁的眉心,晕开一片湿痕。
或许是那灼热的泪水,或许是那一声声穿透梦魇的呼唤,谢晋豫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缓缓掀开了一丝缝隙。
眸光涣散,如同蒙尘的琉璃,艰难地转动,终于捕捉到了她近在咫尺的、模糊的容颜。
“熹……娘……” 他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看清她脸上纵横的泪痕,他灰败的眼中瞬间涌上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蚀骨的自责。
“对……不起……” 他艰难地喘息,试图凝聚力气,“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
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了伤口,他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沫,染红了唇角和下颌,触目惊心。
“让你…独自背负…那么多…”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那目光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要将她和他一同碾碎。
“这一身…残躯…何以报国……何以…面对…你…”
“不!瑾瑜!” 赵韵熹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凿开一道裂痕:“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她迎着他痛苦自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如磐石相击:
“国仇家恨,山河破碎,非你一人之过,亦非你一人之责!我赵韵熹,是南朝帝姬!
这破碎的山河,流离的百姓,被践踏的尊严,同样刻在我的骨血里!
谁说女子只能做攀附的藤萝?谁说女子不能担起这千钧重担?瑾瑜,你看着!”
她的眼中,燃烧着一种涅槃重生后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我在北地炼狱里活下来了!
我学会周旋,学会隐忍,学会在刀尖上行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
与千千万万的南朝儿女一起,将这屈辱一寸寸洗刷!
将失去的尊严一寸寸夺回!这担子,我担得起!也必须担!”
她的话语,如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撞进谢晋豫濒临熄灭的心湖。
他涣散的目光,在她坚韧却又带着泪光的决绝中,一点点凝聚,一点点燃起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定定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子。
不再是记忆中宥阳春日里,那个会为一片落花叹息、会追着蝴蝶跑过花影回廊的娇憨少女。
战火、屈辱、权谋、生死……已将她淬炼成一把锋芒内敛的绝世名剑,玲珑剔透的外表下,是足以斩断一切荆棘的不屈灵魂。
一丝极淡又虚弱,真实无比的笑意,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艰难地在他苍白的唇边绽开。
那笑意里,有恍然,更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欣慰。
“真想不到……” 他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个……宥阳花影里的……熹娘……如今……这么……厉害了……”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专注的描摹着她沾着血污与泪痕的侧脸,将这一刻的她,深深烙进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谢晋豫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眸光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穿越了血与火的时空,回到了那个永远明媚的汴梁春日:
他声音愈发轻飘,如同梦呓“还记得吗?那时你总嫌我讲经…无趣…跑去扑蝶…簪花……满头的花瓣…阳光…落在…你鬓角…像…碎金…”
他艰难地喘息着,眼中氤氲起朦胧的雾气,“我那时…就想…这世间…最美的…姑娘…也…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眼神清澈如初见,却又沉淀了千山万水的深情与不舍:
“熹娘…此生…得遇你…是谢晋豫最大的福报…纵使披着这身袈裟…心……也从未…远离…”
他握着她的手,极其微弱地收紧了一下,如同最后的叮咛与托付,“别…为我…难过…能带你…脱离地狱…这身…皮囊…便…值得…”
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短暂清醒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唇边的笑意凝固,紧握着她的手也骤然失力,软软地垂落。
头一偏,再次陷入那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之中。
“瑾瑜——!” 赵韵熹肝胆俱裂!她扑在他身上,感受着他骤然微弱下去、几乎断绝的脉搏和滚烫的体温,她顿感不妙!
“药!药!” 她猛地抬头,对着帐外嘶声呼喊,声音凄厉如啼血杜鹃。
同时,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贴身衣襟深处,摸出一个被体温焐热的、小小的蜡封药丸——
她用力捏碎蜡封,顾不得许多,撬开谢晋豫紧闭的牙关,将那枚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小心翼翼地送入他口中,又捧过温水,一点点渡下。
帐外脚步声急促响起,随军医官和张宪等人闻声冲入。
赵韵熹退开一步,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死死盯着医官搭在谢晋豫腕间的手指,盯着他翻看眼皮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医官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一丝,长长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帝姬……这金丹……神效!谢法师脉象……虽依旧凶险……但那股焚心的高热……竟真的……退下去一丝了!
心脉……也稳住了些!天可怜见!还有救!还有救!”
“还有救……” 赵韵熹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站立不稳。
她踉跄着扑回榻边,再次紧紧握住谢晋豫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她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的指节。
帐外,江南的雨依旧缠绵不绝,敲打着营帐,也敲打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帐内,那盏孤灯顽强地燃烧着,在昏暗中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行军榻上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
——
军帐内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闷咳打破。谢晋豫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模糊的帐顶逐渐清晰。
高热的潮水退去,他微微偏头,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榻边、疲惫睡去的赵韵熹。
她散乱的鬓发贴着脸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那秀美的眉宇依旧紧锁着。
他不敢动,怕惊醒她,只静静地凝望。
目光描摹着她清减了许多的轮廓,那份在苦难与权谋中淬炼出的坚韧与沉静,让他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那个宥阳花影里扑蝶簪花的少女,终究被这乱世熔铸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昏迷前那番近乎诀别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怜惜的苦笑。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角,带进微凉的晨风与一丝初阳的气息。
张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到谢晋豫醒来,眼中掠过惊喜,随即肃容低声道:“法师醒了?岳帅……已在帐外等候多时,欲觐见帝姬。”
赵韵熹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惶与疲惫。
直到对上谢晋豫清明的目光,那紧绷的弦才骤然一松,涌上失而复得的欣喜。
“瑾瑜!你醒了!” 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无妨……”
谢晋豫想抬手安抚她,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只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岳帅……来了……”
赵韵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虽布衣荆钗,眉宇间那份属于天家帝姬的端凝与沉静却已自然流露。
“快请岳帅。”
帐帘彻底掀开,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踏入。
来人一身半旧的青色战袍,风尘仆仆,面容刚毅,目光如炬,正是威震金虏的岳飞。
他步伐沉稳,目光在触及榻边形容憔悴却脊梁挺直的赵韵熹时,骤然变得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壮的敬意。
他径直走到赵韵熹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撩起战袍前襟,双膝一屈,便要拜倒!
“帝姬在上,请受岳飞一拜!”
声音沉雄有力,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更带着千钧重量的感佩!
“岳帅!使不得!” 赵韵熹心头剧震,慌忙上前一步欲扶。
她虽为帝姬,然身陷敌营多年,国破家亡,早已不是昔日宥阳花影中尊荣无匹的帝姬。
岳飞乃国之柱石,统兵大将,这一拜,她如何受得起?
“帝姬……” 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谢晋豫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赵韵熹,微微摇头,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这一拜……你当得起。”
他看向岳飞,眼中是了然与托付:“岳帅所拜……非是帝姬尊位……而是拜你……舍身忘死……带回的……国之重器……”
他喘息片刻,目光转向赵韵熹,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骄傲,“更拜你…在北地豺狼环伺之中…以身为刃…以智为盾…护我同胞…扬我国魂!
这临安城内外…千千万万…翘首盼归的将士…子民…皆感念帝姬…恩德!此拜…代大宋而行!”
岳飞闻言,眼中精光更盛,重重点头:“法师所言极是!帝姬!” 他声音愈发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若无帝姬舍命带回的北地山川城防、兵甲粮秣图册,我军岂能洞悉虏寇虚实,数月间连战连捷?
若无帝姬于敌酋面前不屈周旋,庇护数百妇孺性命,何以唤醒北地汉儿血性?
帝姬之功,非止于身,乃泽被万民!
老夫代大宋浴血奋战的将士,代北地饱受凌辱的同胞,代江南万千翘首盼归的南朝子民——拜谢帝姬!”
话音落下,岳飞已深深拜了下去,额头几乎触地。
赵韵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谢晋豫的话语,岳飞的叩拜,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在眼前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口中,她竟成了泽被万民的功勋!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酸楚、委屈、释然、还有一丝沉重的责任,百感交集,让她喉头哽咽,竟再说不出推辞之语。
她缓缓收回了手,挺直了脊背,如同承受无形的冠冕。
她看着眼前这位俯首叩拜、代表着一个民族不屈脊梁的将军,看着榻上以命相护、目光灼灼的谢晋豫。
最终,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岳帅……请起。” 她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况乎帝姬?韵熹…只是尽了本分。”
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岳飞的手臂。
岳飞顺势起身,眼中对这位归来的帝姬,唯有发自肺腑的敬重。
……
临安城的轮廓终于在连绵的春雨中显现。不再是记忆中汴梁那雄浑壮阔的城阙,眼前这座偏安的都城,城墙低矮,透着一种仓促与疲惫的气息。
然而,当载着赵韵熹的简朴马车缓缓驶近城门时,眼前的一幕,却让车内的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城门内外,官道两旁,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不是官府组织的仪仗,而是闻讯自发而来的临安百姓!他们衣衫各异,有布衣短褐的平民,有长衫儒巾的士子,有粗布包头的妇人,甚至还有被父母抱在怀中的稚童。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拥挤,所有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沉默的森林。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衣衫,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无数道目光,穿越迷蒙的雨幕,齐齐汇聚在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上。
那目光中,没有帝王还朝的狂热,没有对传奇人物的猎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悲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
一种对共同命运无法言说的感同身受,以及……一种无声的、压抑了太久,万众一心的期盼!
马车经过之处,人群如同被风吹拂的麦浪,无声地矮了下去。
男人抱拳躬身,妇人敛衽屈膝,老人拄杖垂首……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号令,千千万万人。
用这最古老、最沉默、也最沉重的方式,迎接着这位从地狱归来的帝姬!
赵韵熹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手指死死攥紧了窗棂,指节泛白。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帘缝隙,她看到一张张被苦难和生活刻下印记的脸庞。
看到那些沉默眼眸中翻涌的、属于整个民族的巨大悲恸与…
微弱却倔强的希望!她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个“贞烈祠”里被神化的琼华帝姬的影子。
更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个真实的、带着满身伤痕与屈辱印记、挣扎着回到故土的——赵韵熹!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是归家的酸楚?是面对这如山如海般沉重期盼的惶恐?是想起北地风雪中倒下的姐妹们的锥心之痛?
百味杂陈,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胸中冲撞,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放下车帘,靠在冰冷的厢壁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脸上的雨痕。
另一辆紧随其后的简陋马车上,谢晋豫半倚着软枕,由亲兵小心看护着。
他也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眼前这万人沉默、垂首躬身的景象,如同无声的惊雷,狠狠撞击着他的神魂。
他的故乡…他回来了。
不是衣锦还乡,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带着一身枷锁般的袈裟,带着满身无法愈合的伤痕,带着一颗被国仇家恨碾碎又勉强拼凑的心。
城阙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熟悉的街巷,陌生的面孔。
这里不再是承载着少年瑾瑜与熹娘所有明媚时光的汴梁,这里只是一个仓惶的避难所,一个带着屈辱印记的偏安之地。
然而,眼前这无声的、铺天盖地的沉默,千千万万道饱含着血泪与期盼的目光。
却如同一股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了他几乎冰封的心湖。
那是一种同根同源的悲鸣,一种休戚与共的联结,一种超越了个人荣辱得失的、属于整个民族的深沉力量!
这力量,沉重得让他窒息,却又……温暖得让他几欲落泪。
他那颗在青灯古佛下日益沉寂、在权谋算计中日渐冰冷的心。
竟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浪潮,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与……归属感。
他放下车帘,靠在颠簸的车壁上,缓缓闭上眼。
一滴清泪,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灰白的发丝。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车轮辘辘,碾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
马车载着伤痕累累的归人,在无数沉默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这座烟雨迷蒙的临安城。
城阙无言,却仿佛在低语着:归途已尽,而新的风暴,正在这偏安的屋檐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