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靖康耻犹未雪)劝谏

作品:《快穿之美强惨攻略

    墨骊温顺地垂首,任由赵韵熹纤细的手指梳理着它浓密如缎的鬃毛。


    刺鼻的血腥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地上那滩属于“玉逍遥”的暗红,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完颜宗珩的目光,如同苍鹰锁定猎物,依旧胶着在赵韵熹身上。


    赵韵熹并未立刻去看他。她专注地安抚着微微颤抖的墨骊,指尖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力量。


    她声音清冷,如同山涧融化的雪水,在这死寂的马场上缓缓流淌:


    “大王可知,真正的绝世良驹,其血性非是野性,而是深藏于骨子里的骄傲与不屈。”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那具身首分离的庞大尸体,最终落回完颜宗珩深邃的眼眸


    “鞭笞与屠刀,或可使其一时畏惧,低头,甚至……死亡。然其骨血之中那份骄傲,那份宁折不弯的烈性


    却永不会磨灭,只会……在恐惧与仇恨中,化为更深的顽抗与伺机而发的凶戾!”


    她轻轻拍了拍墨骊的脖颈,这匹刚刚还惊惧狂躁的烈马,此刻竟在她的抚慰下,发出舒适的响鼻,甚至用温热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臂。


    “您看,” 赵韵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


    “它目睹同伴惨死,本该惊惧欲狂,凶性大发。然,妾身未用一鞭,未发一言呵斥,只以耐心待之,以平和之气安抚其惊魂。


    它便知,妾身非是欲摧折其骨、夺其性命…而是……可托付、可并肩的伙伴。故而甘愿俯首,任妾身驱驰。”


    她缓缓走向完颜宗珩,素色的裙裾拂过沾染了血沫的枯草,在这充满铁血与暴戾的场地上,竟走出了一种沉静的威仪。


    “大王。” 她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清亮,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马犹如此,人何以堪?


    南朝立国数百载,文华鼎盛,礼乐昌明,百姓安土重迁,非是骨子里没有血性!


    然大王铁蹄南下,破汴梁,行牵羊之礼,囚禁君父,凌虐妇孺,视我子民如猪狗,明码标价……此等行径,非是征服,乃是……掘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您以暴力摧毁其城郭,屠戮其男丁,折辱其女眷,以为如此便可使其永世臣服?


    殊不知,此等酷烈,只会将那份属于汉家儿郎骨血深处的骄傲与尊严,化为刻骨焚心的滔天恨意!


    如同那被鞭挞的‘玉逍遥’,它的反抗,它的凶戾,难道不是被您的暴虐所激发?


    今日您斩其头颅,明日,这恨意便会在千万颗心中生根发芽!它不会消失,只会潜伏、滋长,等待燎原之火!”


    赵韵熹微微停顿,寒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封的火焰:


    “金国欲真正收服南朝,使北地江南永为乐土,当思……何为根本?非是倚仗刀锋之利,屠戮之威。当效仿古之贤君,怀柔远人,示以王化,以德服人!


    释放浣衣局女眷,善待南朝遗民,尊重其礼俗,约束士卒暴行,使其得以喘息,得以安居…


    唯有如此,方能使那被仇恨与恐惧扭曲的凶性渐消,使那份属于华夏的骄傲,化为对大金…真正的敬畏与归附之心。否则……”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完颜宗珩的心上!他从未听过如此尖锐、如此直指核心的言论!


    从一个他视为“所有物”的南朝女子口中说出!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以更强大的威压碾碎这份“僭越”!


    然而,马场上她驾驭墨骊时那惊心动魄的光芒,地上“玉逍遥”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有她此刻眼中那份沉静而悲悯的力量…


    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他无法忽视、甚至隐隐被说服的冲击!


    他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晴不定。


    赵韵熹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刻刀,在他以铁血构筑的认知壁垒上,划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否则,” 赵韵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大王今日所斩,不过一匹‘玉逍遥’之头。


    他日烽烟再起,席卷北地的,将是万千‘玉逍遥’之魂燃起的复仇之火!那火,绝非刀剑可灭!”


    马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卷过,带起细微的呜咽。


    侍卫们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墨骊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不安地踏着蹄子。


    完颜宗珩死死地盯着赵韵熹,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风暴在酝酿、在冲撞!


    有被冒犯的震怒,有被戳中心事的烦躁,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她的智慧与胆魄所强烈吸引的悸动!


    良久,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开,紧握刀柄的手也慢慢垂落。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光芒的女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你……是在教金国,教陛下如何治理天下?” 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赵韵熹微微垂下眼睑,敛去眸中锐利的光芒,姿态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与恭谨,声音也重归平淡:


    “妾身只是……借这马儿,诉心中所见,聊表……妇人之愚见。如何取舍,自有金国陛下圣裁。”


    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所求,唯有浣衣局中姐妹一线生机。大王金口玉言,已应允妾身。”


    她再次将话题拉回原点,提醒他自己的承诺。


    完颜宗珩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远方铅灰色的天际线。


    赵韵熹那番关于“恨意”、“凶性”、“掘根”与“怀柔”的言论,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


    他并非愚钝之人,相反,作为金国最富权谋与远见的统帅之一,他深知征服容易,长治久安难。南朝百姓那沉默而刻骨的仇恨,他并非毫无察觉。


    “哼。” 他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目光落回赵韵熹身上,那深邃的眼底,暴戾与审视似乎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与……一丝被激起的、属于统治者的思索。


    他并未直接回应她那番宏论,只是对着侍立一旁的亲卫沉声道:


    “传令下去,浣衣局释囚一事,即刻办理!不得有误!若有怠慢或折辱者,军法从事!”


    “遵命!”亲卫凛然应诺,匆匆而去。


    完颜宗珩再次看向赵韵熹,看着她素净的容颜在寒风中略显苍白,看着她挺直的脊梁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负。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玄色墨狐裘大氅在风中翻飞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大步离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岳,掌控一切。然而,赵韵熹方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涟漪。


    关于征服,关于统治,关于那匹被斩首的“玉逍遥”与温顺的“墨骊”所隐喻的一切……或许,他需要重新思量。


    赵韵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马场入口,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


    她轻轻抚摸着墨骊温热的脖颈,感受着它强健的心跳。寒风卷起地上的血腥气,也带来了远方一丝微弱的、象征着自由的希望。


    朔风如旧,却悄然裹挟着异样的温度,吹过北地苦寒的囚营,掠过南朝偏安的宫阙。


    琼华帝姬赵韵熹之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层层叠叠、经久不息的涟漪。


    那场炭火之上的惊世之舞,那驯服墨骊烈马的神异之姿,那以烈马为喻、直指人心的劝谏之词。


    以及九大王完颜宗珩竟因她一诺而雷霆释放浣衣局数百南朝女眷的震撼之举…


    桩桩件件,如同带着翅膀的传奇,在严密封锁的北地悄然流传,更如星火燎原,飞渡关山,传回了烟雨蒙蒙的江南。


    在北地,那些被俘的南朝宗室、大臣,那些在矿坑、牧场、匠坊中苦苦挣扎的汉人奴隶,乃至那些在金国底层营生、忍辱偷生的南朝遗民…


    当他们从隐秘的渠道听闻这些消息时,那早已被屈辱与绝望冰封的心湖,竟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听说了吗?琼华帝姬……为了救那些浣衣局的姐妹,竟在烧红的炭上跳舞!皮肉焦糊,都没吭一声!”


    “何止!她还降服了九大王都驯不了的烈马!那墨骊,神骏着呢!”


    “最难得的是……她竟敢对着九大王,讲什么‘怀柔’、‘王化’!说咱们不是怕死,是恨!说金人再凶,也灭不了咱们骨子里的根!”


    “是啊……九大王竟真听了!把人都放了!”


    “苍天有眼啊!总算……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们!为我们说话!”


    低语在寒夜的囚笼中传递,在昏暗的窝棚里流转。


    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光亮,干涸的心田渗入了一丝苦涩的慰藉。


    琼华帝姬,那位曾经高不可攀的天家贵女,如今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擎起的一支烛火。


    微弱,却足以让他们在冰冷的绝望中,感受到一丝同袍的血脉相连,一丝残存的尊严被唤醒。


    原来,并非所有脊梁都已折断!原来,在豺狼环伺的敌巢深处,还有一个女子,在为他们发出不屈的呐喊!


    这慰藉之中,却又掺杂着深重的羞愧。尤其是那些降臣、那些目睹国破却苟活至今的男儿们,听闻一个弱质女流在敌酋面前尚能如此周旋、庇护同胞。


    再反观自身……那羞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无地自容。酒肆茶楼中,有士子扼腕长叹:


    “一女子身陷绝境,尚能折冲樽俎,庇护妇孺!我等七尺男儿,手握笔墨,身居南朝,竟……竟不如一妇人乎?!”


    虽不敢高声,却如石投水,在许多人心中激起波澜。一股无形的、被压抑了许久的血性与屈辱感,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消息传入临安宫阙。福宁殿内,高宗赵构捏着那份来自北地的密报,指尖微微颤抖。


    上面详述了赵韵熹近来的“壮举”与在北地悄然高涨的声望。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彩。


    “琼华……赵韵熹……” 他喃喃念着妹妹的名字,眼前似乎浮现出汴梁琼华殿中那个娇憨明媚、只知琴棋书画的小帝姬。


    与密报中描述的、在炭火烈马前周旋敌酋、智勇双全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竟是如此陌生。


    “几年不见……朕这妹妹,倒真是……刮目相看了。” 他放下密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侍立一旁的秦桧察言观色,立刻躬身道:


    “陛下洪福!琼华帝姬身处虎狼之穴,尚能心系故国,扬我大宋气节,庇护同胞,此乃陛下仁德感召,亦是我大宋之幸!


    帝姬所为,不仅令北地汉人感念,更令南朝军民振奋!实乃……女中英豪!”


    他刻意将功劳归于赵构的“仁德感召”。


    赵构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不错!


    赵韵熹的所作所为,无论初衷如何,其结果,无疑极大地提升了她这位南朝帝姬的正面形象与声望!


    一个在金国权贵面前不卑不亢、甚至能影响九大王决策、庇护同胞的帝姬,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打在了因偏安、因和议而士气低迷的南朝军民心上!


    她的事迹,成为了宣扬“大宋气节”的最好注脚,也无形中为他这位兄长的“正统”形象增添了一抹悲情而坚韧的光彩。


    “传旨,” 赵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与……算计,“琼华帝姬身处险境,心念故国,庇护同胞,朕心甚慰!


    着礼部议定,于临安城外择地建‘贞烈祠’,供奉历代为国捐躯、守节不屈之忠烈女子,首祀……便以琼华帝姬事迹为引,昭告天下!”


    他要将赵韵熹的“壮举”,彻底转化为巩固他统治、凝聚人心的工具!


    一时间,“琼华帝姬”之名响彻南朝。茶楼酒肆传颂着她的“神迹”,说书人将她的故事编成话本,引得听者唏嘘落泪又热血沸腾。


    无数闺阁女子将其视为楷模,无数热血男儿因她的存在而更感肩上责任深重,复国之志愈发炽烈。


    赵韵熹的形象,在南朝被迅速神化,成为黑暗时代不屈精神的象征。


    而她那位远在敌营的兄长赵构,也因她的事迹,在民间的声望竟也水涨船高,仿佛他偏安一隅的“和平”,也因有这样一位刚烈的妹妹而显得不那么刺眼。


    ……


    上京报恩寺,古佛青灯,檀香袅袅。


    谢晋豫静坐于禅房,窗外风雪依旧。一份誊抄着南朝最新邸报的密函,静静置于案头。


    上面详细描述了临安城如何传颂琼华帝姬,如何建祠供奉,以及……赵构那道“嘉奖”的圣旨。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贞烈祠”、“首祀”、等字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烈焰焚身之痛!驯服烈马之险!与完颜宗珩那等枭雄周旋博弈如履薄冰!


    还有那深藏心底、无人可诉的复国大计…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那个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子肩头!


    “熹娘……” 一声低哑的叹息,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汴梁春日里,她拈花含笑、无忧无虑的模样。


    如今,她身陷豺狼虎豹之穴,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用尽所有智慧和勇气去周旋、去庇护、去布局……


    而他,只能在这青灯古佛之下,眼睁睁看着她的“事迹”被传颂、被神化、被南朝君臣当作粉饰太平的工具!


    痛惜,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窒息。还有那深沉的担忧——完颜宗珩绝非易与之辈,赵韵熹锋芒愈露,便愈是危险!


    南朝君臣的利用,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炙烤!她如同一颗在风暴中燃烧自己的星辰,光芒万丈,却随时可能……陨落。


    他缓缓捻动佛珠,指尖冰凉。经文在口中默诵,却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平静。


    禅房内,唯余风雪敲窗,和一颗为远方故人而剧烈跳动、充满了无力与悲怆的心。


    而此刻,在上京深宫一处幽静的暖阁内。柔嘉倚在窗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


    她手中也有一份关于赵韵熹的密报。


    不同于谢晋豫的痛惜,她美丽的脸上神色复杂。有敬佩,有感激,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与……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希望。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赵韵熹暗中传递的、用以联络的玉扣,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琼华……你燃起的这把火,真的能……燎原吗?” 她取过案上一支线香,凑近烛火点燃,看着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如同她们飘摇在敌巢深处的命运。


    袅袅青烟升起,盘旋,最终融入这北国无尽的寒冷与沉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