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作品:《囚姝色

    元睿的心冷了下去,可面上不动声色,仍恭敬回答:“是。”


    “别跪着了,起来说话,”皇帝亲自倒了杯茶,往前推了推,“来。”


    元睿从善如流地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又坐回了那张低矮的团凳上,垂眸等着皇帝的指示。


    “如今樊家不堪大用,枢密院、六部等处都各有空缺,”皇帝很是和颜悦色,“你看举荐什么人为好?”


    樊家的家主也就是皇后的胞兄,原职是枢密院副使,地位仅次于位列“宰执”的枢密使,可谓位高权重。除此之外,他的子侄或有在枢密院下属各司的,或有在六部、卫尉寺的。


    樊家这么一倒台,确实空出了许多位子。


    元睿垂眸,“选人用人,父皇定比儿臣考量全面,儿臣不敢妄言。”


    “你三弟说,与你一同去峪县赈灾的贺金甲,做事颇有些章法,举荐他去做卫尉寺卿。你看如何?”


    卫尉寺卿是四品官,确实比贺金甲的官职高一品。可卫尉寺掌管军械、仪仗器物的库藏供应,并不是什么实权部门。


    贺金甲虽只是禁军统领之一,虽无法掌握军政要务,可在某些关键时刻,作用比卫尉寺卿大得多。


    元祈看起来是想讨好他,可实际上,却是将他手中得力之人挪至闲职。


    这一点,他不信深谙权术的帝王看不出来。


    他面上不表,恭顺回道:“一切全凭父皇安排。”


    皇帝“啪”地将茶盏搁在桌案上,两边肃立的太监宫女顿时跪了下去。


    皇帝隐隐带着怒气,“上朝时倒是雷厉风行,一与朕私下议事,便唯唯诺诺、束手束脚,你就这么怕朕?”


    元睿起身,拱手回道:“父皇与儿臣商议国家大事,那父皇是君,儿臣是臣,理当敬畏。”


    “坐下!”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朕就与你聊些家长里短。你都老大不小的了,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谢家的孙女你看不上,那许家的姑娘如何?许家也是名流,许恒为人憨直,又与你交好。”


    做许恒的妹婿?


    元睿难得在皇帝面前皱眉,“儿臣觉得不妥。”


    皇帝琢磨起来,“那金家呢?金石吝有个小女儿还未出嫁,他身为户部尚书,家世身份倒也配得上。”


    “不妥。”


    “那御史台的秦彻呢?秦彻也有个孙女,据说很是娴静。”


    元睿在心中冷笑,秦彻是正三品的御史台首脑,更是自己这位父皇的第一心腹。


    他能放心让自己与秦家结为姻亲?


    元睿果断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和老四一样好龙阳吗?”皇帝气得猛拍桌子,“逆子!”


    元睿“扑通”一声跪下,“请父皇恕罪。”


    一旁的老太监孙畅连忙上前打圆场,“陛下,殿下久居东宫,又醉心公务,几乎和世家贵女没有来往。他没有什么中意之人,倒也实属正常。”


    孙畅一番话倒是提点了皇帝,皇帝若有所思,“以赏雪为名,给他办个选妃宴,就定在腊月二十八。”


    元睿急道:“父皇,儿臣不需要……”


    “什么需要不需要的?”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郑家的那个女儿,现在还扣在宫中吗?”


    元睿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不止。


    刚刚的片刻功夫,他已然明白,皇帝不肯立刻洗清郑家的罪名,一是因为郑家战功赫赫,他对郑家还是有所忌惮;二是因为若推翻此前的旨意,岂不有失一国之君的威名?


    所以,想要为郑家正名,只能徐徐图之。


    可皇帝忽然提起她,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也知道了自己将她扣在东宫的原因?


    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


    元睿眼帘微垂,“是。”


    皇帝拿起那张文书,在他眼前晃了晃,“择日把她送出宫去。”


    他喉咙发紧,将颤抖的手攥成拳,将声音压得更平稳些,“是。”


    元睿走后,皇帝又展开了那张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淡笑出声,“朕的这个儿子,心思深沉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四年前的事,倒真是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孙畅无声地替皇帝取出一枚药丸,呈到他的面前。


    皇帝忽然来了兴致,“你说老二和老三,谁更适合朕的位置?”


    孙畅惶恐地跪下,“陛下,老奴哪敢妄议国事。”


    “狡猾的老东西,”皇帝笑骂了句,取过药丸,扔进了自己的嘴里,满是漫不经心,“罢了,朕那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由得他们各显神通吧。”


    ……


    直到接近晌午,苦等在松涛阁的郑姝瑜才等回了元睿。


    远远的,她见他身形不稳,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难道是因为他铲除樊家的手段太过狠辣,被皇帝惩罚了?


    还是因为翻了四年前的旧账,皇后死前和皇帝说了什么陷害他的话?


    她连狐裘都来不及披,立刻跑到元睿的面前,“是不是陛下为难你了?”


    元睿摇了摇头,脸色很是苍白。


    见元睿不说话,她将声音沉了沉,“探查宫变隐秘是我做的,我去见陛下,让他……”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元睿搂进了怀中。


    他的怀抱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只是染上了寒冬腊月的冷霜。


    冷霜顺着衣裳的褶皱,也渗进了她的身体里。


    郑姝瑜挣扎着抬起脸,“元轻舟,你怎么了?”


    元睿垂眸,怀中那张鲜活可爱的面容满是浓浓的忧愁。


    他勾唇笑笑,“没什么。你就这么跑出来,冷不冷?”


    郑姝瑜根本不信他的话,“到底说了什么?”


    元睿点了下她的鼻尖,“就是说了皇后自戕,樊家败落,朝廷各处缺人,让我举荐。”


    她目光灼灼,“就这些?”


    元睿点头,“就这些。”


    “那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在想,皇权斗争残酷无情,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想到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有些伤感罢了。”


    郑姝瑜长舒了口气,“那就好。对了,皇后在宫变时假传圣旨,让你与郑家分崩离析的事,陛下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