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刀下留人

作品:《囚姝色

    贺金甲问:“今早你为什么那么说?”


    今早?


    哦,他说的是自己和将士们一块儿吃饭聊天的事。


    她歪头笑笑,“那贺统领想让我说什么呢?”


    贺金甲闷声道:“烧饭的事是殿下应允的,不是我许给你的。什么替将士们着想,想让大家吃好一点,更是无稽之谈。”


    他盯着她,“收买人心的好处,你为什么自己不要,反而给了我?”


    “我若说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你信吗?我那么说,只是为了减少点麻烦,免得他们生出无谓的好奇心。”


    说完,她就爬上了马车。


    贺金甲的眼神仍旧透着审视,可没有刚开始那么警惕和鄙夷了。


    马车上,元睿放下书册,似笑非笑,“你真是到哪儿都有招人欢喜的本事,落桐书院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郑姝瑜得意地扬了扬脑袋,“我若是男子,一定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处处桃花,沾花惹草……”


    “行了,”元睿联想到那样的场面,不由得心烦意乱,“夸你一句,尾巴都能翘上天了。”


    郑姝瑜吐了吐舌头,把脑袋凑了过去,“殿下一路上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元睿递给了她,“峪县的舆图,附近的河流走势,地形之类的。还有建造房屋的图纸,我还没来得及看。”


    郑姝瑜接过,下意识搓了搓舆图和图纸,才认真翻看了起来。


    元睿支着下颌,静静地看着眼前专心致志的她。


    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若没有四年前那场宫变,或许,他能够像许恒那样,对她毫无顾忌地表露关怀。又或许,他能够像最厌恶的孟行之那般,死皮赖脸讨她的欢心。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卑劣地,用极其拙劣的理由,把她困在身旁。


    把她困到垂垂老矣,再无其他可能。


    ……


    不出两日,一行人到了峪县县郊,忽然停下了。


    贺金甲过来禀告,“殿下,洪水退去,路上全是厚厚的淤泥,马车已经走不动了,只能驾马过去。”


    元睿点头,转头对郑姝瑜吩咐,“我骑马载你,你呆着别动。”


    她就这样懵懵地上了马,坐到了元睿的怀里。


    她抱着两个大包袱,将身子死死地朝马背贴去。可不管再怎么贴,元睿的炙热呼吸还是能喷吐到她的脖颈中,惹得她心脏怦怦乱跳。


    元睿见她弓着身子,“怎么了?很久没骑马,害怕了?”


    “怎,怎么会呢,”郑姝瑜硬着头皮,“我只是怕坐得太直,挡你的视线。”


    元睿轻笑了声,伸手把她揽了起来,“你这样趴着,等下会更难受。”


    郑姝瑜只得将包袱紧紧地按在胸口,挡住心跳加速的声音。


    越往县城靠近,灾后的情况就越是惨烈。


    县城的城墙已被洪水冲塌了大半,只剩下断壁残垣。


    城门口的石狮子倒是还健在,只是糊了满脸的黄泥汤,像两个伤痕累累的守卫。


    再往县城里面去,曾经错落有致的楼房几乎尽数倒塌,低矮的房屋和院落更是被洪水夷为了平地。


    目之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断裂的房梁,陶罐瓦盆的碎片,烂糟糟的绫罗绸缎,家禽牲畜的尸体,腐烂的瓜果蔬菜。它们或半陷在淤泥里,或堆叠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元睿冷峻的声音传入郑姝瑜的耳朵,“这里的情况比奏折上描述的惨烈得多,也不知百姓们如何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郑姝瑜竖起耳朵,指着右前方,“在那边!”


    一行人驾着马赶到,发现人声鼎沸的地方,居然是刑场!


    高高的行刑台上,行刑柱下捆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男子披头散发,垂着脑袋,看不清长相和神情。


    左一圈右一圈的民众们围在下面,没有一人不是满脸愤慨或怨恨的。


    就当此刻,有一人跳上了行刑台,站在被捆的男子旁边,义愤填膺地叫道:“楚辉义欺骗全县百姓,不管我们的死活!大家说,应该怎么办?”


    下面的灾民齐声呼唤:“以死谢罪!以死谢罪!”


    元睿刚想发号施令,怀中的郑姝瑜像条游鱼一样滑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行刑台跋涉而去。


    元睿神色一凛,吩咐贺金甲,“快,我们也过去!”


    见台下众人没有异议,那人拔出长刀,放在了楚辉义的脖子上,“楚县令,你就向死去的父老乡亲谢罪吧!”


    “刀下留人!”


    清脆的女声像一阵高昂的哨音,叫停了那人的动作。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行刑台,大声问:“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可是一样要被砍头的!”


    台下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很快,持刀的那个男子叫嚷:“砍头就砍头!不杀他,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果然,台下的人又被他重新煽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让县令赔命。


    郑姝瑜面无惧色,声音清亮,直抵人心,“大家杀了他,就能让峪县恢复原来的样子吗?杀他一人事小,可杀了以后呢?你们是能住上新房,还是能吃饱穿暖?还是能让死去的亲人再活过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有些人甚至小声啜泣了起来。


    被捆在行刑柱上的男子将头抬了起来,头发遮住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希望。


    持刀的男子近前一步,拿刀尖对着她,“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峪县的事?”


    元睿怒喝,“你放肆!”


    郑姝瑜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指着元睿的方向,“我们是奉皇上旨意,从京都过来帮助父老乡亲们的!看见那个白胡子瘦老头没有?那可是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多大的官,大伙儿知道吗?”


    下面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叫道:“我知道!户部尚书管整个大昭的钱粮,十个楚县令都追不上!”


    郑姝瑜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皇上派了这么大的官过来,大伙儿还怕什么呢?”又瞬间变脸,“可若是杀了楚县令,尚书大人非但不会救你们,还要重重治你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