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先解决百年烂账

作品:《摸鱼县令:皇上,求您别再升官了

    空气里,陈年纸张受潮后散发出的霉味,混杂着算盘珠子上那股油腻的木头味,钻进鼻腔,浓得化不开,让人胸口发闷。


    光线从高高的窗格子艰难地挤进来,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微尘。


    陈默打了个哈欠,心里把刘知州骂了不下八百遍。前脚刚打完仗,屁股还没坐热,后脚这个烫手山芋就塞了过来。美其名曰“战后钱粮亏空,非你‘活财神’不能理清”,实际上就是把一个烂了几十年的脓包丢给他来挤。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新式火铳的量产、阵亡将士的巨额抚恤、卫所的扩建……哪一样都离不开银子。但一想到要扎进这堆故纸堆里,他就浑身难受。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把亏空吐出来,我好回去睡大觉。”陈默心想。


    于是,他面前那张画满了横竖线条,标注着“资产”、“负债”、“现金流”的怪纸,便应运而生。


    几位头发花白、在衙门里熬了一辈子的老账房,正围着陈默。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闯入祠堂的顽童,充满了不情不愿的审视。


    为首的王主簿,干瘪的脸颊上沟壑纵横,一双老眼浑浊却精明。他瞥了一眼那张怪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陈大人。”王主簿上前一步,语带讥讽地拱了拱手,“您这是从哪本海外奇书上看来的‘鬼画符’?我等愚钝,实在看不明白。这账目,自我大炎立国以来,便是‘四柱清册法’,收入记一笔,支出记一笔,一进一出,清清楚楚。您这又是‘借’又是‘贷’的,莫不是想把一笔钱当两笔算,凭空变出银子来?”


    他身后的同僚立刻附和,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像是在助威:“就是!一笔钱进来,记在什么‘借方’,又要在另一处记在什么‘贷方’,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是什么?我看陈大人不是来查账的,是来给我们添乱的!”


    “想从这堆烂了几十年的账里查出花来?知州大人都做不到,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的议论声肆无忌惮,在他们看来,这个靠着军功上位的年轻人,在钱粮账目这种真正的衙门核心事务上,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门外汉。


    陈默对这些嗡嗡作响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多了一分看猴戏般的嘲弄。他甚至懒得抬眼,用一种天生带着倦意的语调,懒洋洋地吩咐。


    “吵完了?吵完就干活。”他指了指那几本小山似的册子,“田亩清册,人丁盐税册,还有商税总册,按我这张表上的格子,把数抄一遍。”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有命令,没有威压,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账房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在王主簿不情不愿的眼神示意下,慢吞吞地动起了笔。整个账房,只剩下毛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还有老头子们压抑着的,不耐烦的叹气声。


    陈默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在假寐。他不需要亲自去算,他只需要建立一个正确的模型,然后,等着数据自己,暴露出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狰狞。


    半天后,几张誊录完成的报表,被极不情愿地摆在了陈默面前。


    陈默这才睁开眼。他拿起一支朱笔,在那几张看似毫不相干的报表之间,随意地画了几条长长的红线,将它们勾连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闲适。


    他用笔杆点了点其中一处:“王主簿,你来看。”


    王主簿不情不愿地凑上前。


    “城东李家的田亩册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他家有三百亩上等水田。”陈默的声音很平淡,“按我大炎律法,需缴纳税银一百五十两,对不对?”


    王主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屑道:这谁不知道?


    陈默的笔尖,顺着红线,轻飘飘地移到了另一张商税报表上:“那为何,商税册上,李家米行的全年流水,连支撑五十亩地的产出都显得勉强?莫非李家是善人,剩下的二百五十亩粮食,都拿去赈济灾民了?”


    王主簿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嘴硬道:“或许……或许是去年收成不好,又或者……粮食另有他用……”


    “是吗?”陈默笑了笑,那笑容让王主簿心里莫名一突。


    朱笔又画过一条线,落在了另一份报表上:“那这个呢?这份徭役豁免名单上,记录了三百个丁壮的名字。但对应的人丁盐税册里,这三百人中,有一半的人名,压根就不存在。”


    陈默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王主簿那张已经开始变色的老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王主簿,你来告诉我,是幽灵在给咱们南阳府免徭役吗?”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在账房所有人的脑子里狠狠炸开。


    王主簿和那一众老账房,脸上的轻蔑与不屑,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骇然,最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死死盯着陈默,那眼神,如同凡人仰望鬼神。


    他们算了一辈子账,拨了一辈子算盘,却从未想过,账目与账目之间,还能如此勾稽!那些被刻意做成一团乱麻,被所有人都认为是“死账”的旧账册,在这个年轻人的几笔勾画之下,竟然变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藏宝图!图上标记的每一个点,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疯狂偷税漏税的黑洞!


    王主簿的额头上,开始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砸在账册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的手脚,开始控制不住地发凉。


    他的目光本能地顺着那条朱红色的线扫过去,当他看到陈默所指的那个“幽灵”名字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这不可能!这个名字是他上个月才亲自虚造的!他怎么可能……


    王主簿的呼吸一滞,正想强辩,却听陈默懒洋洋地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这个叫‘王二狗’的名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墨点,颜色比旁边的字淡一些。”陈默用笔尖点了点那个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主簿,“王主簿,你写账的时候,喜欢边喝茶边写吗?这墨点,看着倒像是上好的碧螺春茶渍。这一个‘幽灵’,能换五十两银子,这茶,喝得不亏。”


    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气,瞬间从王主簿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个记号,那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代表着五十两“好处费”已入袋的、用特制淡墨做的记号!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王主簿感受到的不只是震惊,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被彻底看穿的赤裸恐惧。这不是查账。这是在索命!索他王某人的命!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年轻账房手里的紫檀木算盘猛地滑落,珠子碎裂般散了一地。他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却像个木雕泥塑般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整个账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主簿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陈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将那支朱笔,轻轻放在了那张画满了红线的“天书”之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这声音,在死寂的账房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陈默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落在面如死灰的王主簿身上,语气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王主簿,将这张图上所有的名字和对应的亏空,都誊录一份。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催缴名单’。”


    “南阳府的钱袋子破了太久,是时候……缝起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也宣告了席卷全城的“补缴风暴”,正式拉开序幕。而在衙门内部,陈默“活财神”的名号之上,从此多了一个更令人敬畏的称呼——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