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寸布多少根线?
作品:《摸鱼县令:皇上,求您别再升官了》 一夜之间,一座三层高的销金窟拔地而起。
“江南锦绣阁”。
烫金的牌匾在日光下灼灼生辉,门口铺着能照出人影儿的猩红地毯,两排穿着统一靓丽服饰的俏丽伙计,巧笑倩兮,迎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店里售卖的丝绸,光泽艳丽,花样新奇,仿佛将江南的烟雨与春色都织了进去,看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最要命的,是它的价格。
比南阳本地绸缎龙头,“胡氏绸缎庄”的同类顶级货品,足足低了三成!
开业第一天,整条街都被闻讯而来的妇人小姐们堵得水泄不通。
往日里伙计们脚不沾地的胡氏绸缎庄,此刻却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个伙计无聊地打着哈欠,另一个则在擦拭一张已经一尘不染的柜台。
胡万三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着对面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江南锦绣阁”,听着那边传来的阵阵惊呼与银钱入账的清脆声响,只觉得那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把小锤,砸在他的心口上。
这不是在做生意。
这是在掘他的根,要他的命!
短短数日,不光是胡万三,整个南阳的绸缎商人都快疯了。他们的库房里堆满了货,资金链被死死扼住,眼看就要被活活拖死。
一群人形容枯槁,哭丧着脸,涌进了总办衙门。
“陈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胡万三那张平日里富态流油的圆脸,此刻皱得像个苦瓜,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江南商会这是恶意倾销!他们根本不讲规矩,这是要砸了我们南阳所有人的饭碗啊!”
陈默正被一堆催办工程款的文书搞得头昏脑胀,听着胡万三杀猪般的哭嚎,烦躁地抬起了眼。
他亲手建立的这套体系,威力他自己最清楚。
“公估局”的权威,可不只是称称银子那么简单。
它真正的力量,是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商品,定义“好”与“坏”的客观标准。
这是他陈默,为南阳定下的游戏规则。
谁想在这里玩,就得守他的规矩。
……
总办衙门,调解堂。
南阳本地的绸缎商们,与江南商会的人,分坐两列,泾渭分明。
空气凝滞,气氛剑拔弩张。
“江南锦绣阁”的掌柜,是一个名叫沈图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素雅长衫,手里不急不缓地摇着一柄精致的湘妃竹扇,眉宇间满是江南文士与生俱来的自矜与傲慢。
他听完胡万三声泪俱下的控诉,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对着上首的陈默摇了摇扇子,姿态潇洒。
“陈大人,南阳的规矩,我们江南商会自然是懂的。”
“我们不缺斤短两,也不用成色不足的劣质银,这些粗浅的规矩,我们还不屑于去犯。”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巡视猪圈般,扫过对面以胡万三为首、个个面色如土的本地商人,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但丝绸,是雅事,是身份。胡掌柜,”他甚至直接点了胡万三的名,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教导口吻,“你做了半辈子布料生意,可你真的懂丝绸吗?”
他轻笑一声,收起扇子,对着陈默长揖一礼,姿态做足:“一匹好绸,讲究的是手感、是光泽、是织法、是其中蕴含的百年风韵,岂是你们那只会用粗笨的尺子和秤来衡量金银的‘公估局’里,那群满身铜臭的粗人能懂的?陈大人,我敬您是南阳之主,但术业有专攻。丝绸的贵贱,在于‘韵’,在于‘气’。一分一毫的偏差,在织女绣娘眼中便是天壤之别。您若强行用凡俗的标准来定义我们百年的传承,那不是评判,是侮辱。此事传出去,天下人看的,究竟是我江南锦绣阁的笑话,还是南阳官府的霸道呢?”
堂内,一片死寂。
胡万三等人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脸憋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似乎是“道理”。
风雅……这东西,他娘的到底要怎么量化?
陈默看着沈图那副故作姿态的样子,只觉得他手里那把扇子扇出来的风,都带着一股让人心烦的馊味。
他甚至懒得去跟对方辩论什么叫传承,什么叫风雅。
他只想让这个聒噪的家伙立刻闭嘴,滚出他的视线,好让他回去清静一会儿。
“别扯那些用不着的。”
陈默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打扰清梦的暴躁。
他对着身边的公估局官吏偏了偏头,言简意赅。
“去,他们两家店,各取一匹价格相近的布来。”
命令下达,公估局的人立刻行动。
很快,两匹色泽鲜亮的绸缎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放置在堂中的两张长案上。
沈图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他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倒要看看,这个传闻中神乎其神的武夫通判,要怎么评判这高雅的丝绸。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让他感觉不对了。
陈默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公估局官吏,冷声道:“愣着干什么?他不是说我们粗鄙,不懂风雅吗?那就用我们最粗鄙的法子,让他开开眼!”
他指着那两匹绸缎,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一,给本官量,一寸布里有多少根线!二,给本官称,同样大小的布,谁重谁轻!三,给本官泡,看看谁的颜色一沾水就掉!四,给本官扯,看看谁的丝线一拉就断!老子不管什么风雅,老子只认这结实、耐用、分量足的‘死理’!”
此言一出,公估局的官员们如遭雷击,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拿出一套套奇特的、闪烁着黄铜与琉璃冷光的检验工具。
一块刻着高精度网格的透明琉璃板,被重重压在绸缎上。检验员目光专注,开始计数。“记,单位面积经纬线数量,此为‘织造密度’!”
沈图的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一跳。他心中冷哼:不过是些蛮力罢了,丝绸之美,岂是线多线少能决定的?
紧接着,公估局的人抬来一架奇特的铜架,上面嵌着数块打磨得极为光亮的琉璃透镜,将窗外的日光汇聚成一道雪亮的光束,打在绸缎上,纤毫毕现。旁边的人拿着一张布满了上百种细微色差的卡片,仔细对比。“记,光照之下色差,此为‘染料纯正度’!”
沈图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他摇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然后是一架小巧的、比药房戥子还要精密的黄铜天平。两块标准尺寸的布料被精准裁下,分别放在天平两端。“记,标准尺寸布料克重,此为‘用料足额度’!”
沈图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微的汗珠。他感觉堂内的空气变得有些灼热。
最后,是从布料上抽出的几根丝线,被固定在一个带有刻度和砝码的简易拉力装置上。“记,浸水之后断裂所需拉力,此为‘纤维坚韧度’!”
沈图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停住了。他死死盯着那根被轻易拉断的自家丝线,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刺骨的预感,在他心头疯狂蔓延。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剩下检验员冰冷的报数声,和书记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半个时辰后。
一张巨大的白麻布榜文,被挂在了总办衙门外的墙上。
检验结果,用最粗的墨迹写得一清二楚,像一封审判书。
【江南锦绣阁,朱红鸾凤纹绸】
织造密度:低于南阳标准值一成五。
用料克重:轻于南阳标准值一成。
染料纯度:使用廉价浮色染料,浸水易褪,日晒易损。
纤维韧性:浸水后拉力不及标准值之七成。
【胡氏绸缎庄,同款朱红鸾凤纹绸】
各项指标,均优于对手,符合南阳优等品标准。
结论,用一行血红的、斗大的字写在最下方,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所谓价廉,皆因偷工减料;所谓风雅,不过金玉其外!江南锦绣阁之丝绸,实为次品!】
这行字,像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江南锦绣阁”那块烫金的招牌上。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彻底炸开了锅。他们不懂什么狗屁风雅传承,但他们看得懂,哪个更结实,哪个更耐用,哪个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
“我的天!我说怎么便宜这么多!原来是拿我们当傻子耍的样子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帮江南来的,心也太黑了!”
“退钱!必须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还是老胡家的布实在!”
舆论,在短短一刻钟内,山呼海啸般彻底反转。“江南锦绣阁”门口,瞬间被要求退货的愤怒顾客围得水泄不通,那块猩红地毯被踩得漆黑,充满了唾沫与烂菜叶。
总办衙门里,沈图面如死灰,浑身冰冷地瘫在椅子上,那柄湘妃竹扇掉在地上,被他自己踩成了两截。他嘴唇哆嗦着,反复呢喃:“不可能……这不风雅……怎么可能用尺子量出风雅……”
他引以为傲的“雅事”,他赖以生存的“传承”,在那些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数字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贻笑大方的笑话。
陈默的“公估局”,一战封神。它的权威,从虚无的金融领域,第一次狠狠地砸进了实体商品之中,成为了整个南阳商业世界里,谁也无法撼动、无法绕开的“最高法院”。
胡万三和一众南阳商人,看着上首那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的年轻人,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那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神祇的狂热。
陈默却没理会他们,他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没有半分“商业奇才”的自觉。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今日用尺子和天平量化的,不只是丝绸,更是“规矩”本身。从这一刻起,他,陈默,就成了南阳所有商业活动中,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绝对引力。所有想在这里赚钱的人,都必须围绕着他制定的规则运转。
而他这个引力核心,只想找个地方躺平。
这下,怕是连做梦都要被人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