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郑遂毫无睡意。


    这几日高强度的查案其实早就让他精疲力竭，但是郑遂心里有事，一直不能踏实。


    思来想去，郑遂干脆起身，踏入了凤仪殿。


    里面最先扑面而来的是药香，郑遂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收敛了眉宇间残留的厉色。


    有侍女悄声来报，说徐妍自今夜之后倒是好了些许，人已经醒了。


    郑遂心中一喜，连忙奔向内殿。


    进门时，徐妍正半倚在绣凤引枕上，脸色虽仍苍白的厉害，但瞧着人已经稍微有了些精神。


    只是目光依旧空洞，正有些失神地望着不远处桌案上跳跃的烛火。


    听到脚步声，徐妍缓缓转过头来。


    见到是郑遂，她眼眸骤然亮了一下，挣扎着想坐直些，却似乎浑身无力。


    只能虚弱道：“臣妾失礼了……”


    郑遂快步上前，坐在榻边，伸手扶住了她。


    “无妨，妍儿，你养病要紧。”


    “陛下……”徐妍有些虚弱的靠在了郑遂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臣妾一整日未见您了，您还好吗？外面的事可解决了？”


    “朕一切无恙，你放心。”


    郑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


    “你感觉可好些了？太医刚来回过话，说你脉象平稳了许多。”


    徐妍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


    “臣妾好些了，可是臣妾……臣妾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都是反的，醒了就好。”郑遂温声安慰。


    “不，不一样……”徐妍抬起头，眼圈竟泛红，“那个梦太真了……真得就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


    她不由得攥紧了郑遂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臣妾梦见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婴儿，被裹在襁褓里……抱着我的人一路纵马，不知道要带着我去哪儿。周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热得像火炉，烤得我快要喘不过气……然后就在一直走，一直走，路好难走，下着大雨，到处都是泥沼，深一脚浅一脚……我热得一直哭，但没什么力气……”


    郑遂的心跳漏了一拍，拍抚她后背的手下意识地顿住了。


    徐妍沉浸在那有些过于逼真的梦境里，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喃喃道。


    “后来……后来我就被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个很热的人对另一个人说……说不能让她死了，务必送到了之类的话……好像还有什么锁……也被塞了过去……像是个平安锁……说是信物……”


    郑遂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脸色蓦然沉下来。


    徐妍终于感觉到郑遂的异常，连忙从他怀里微微退出来，仰起脸，神色有些不安地看向郑遂。


    “陛下？您怎么了？”


    郑遂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愈发难看。


    “陛下，您……是不是臣妾的梦……有什么不对？”


    郑遂猛地回过神，迅速敛去眸中阴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没什么，只是听你说得凶险，朕也有些后怕。梦魇罢了，别自己吓自己。”


    然而徐妍却明显察觉除了异常。


    郑遂这个人，当年面对徐敬意时都尚且游刃有余，为何现在却……


    徐妍跟了他那么久，郑遂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徐妍还是看的出来的。


    “陛下，您骗我。”徐妍忽然说道。


    郑遂极为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妍儿，你想多了，朕……为何骗你？”


    “臣妾看的出来的。”徐妍却执拗道。


    “难道是……时那个梦？是不是不仅仅是梦？”


    最近发生在徐妍身上的怪事太多了。


    她也不想如此猜测，但经验又让她不得不多想。


    “妍儿，你身体刚好，不宜劳神……”郑遂别过头去，还想要回避。


    “陛下！”徐妍猛的直起身子。


    因为动作太大，险些直接摔回床上。


    可却仍执拗的问：“若此事与臣妾相关，您今日不告诉我，这个疑团梗在心里，臣妾……臣妾这一生都不会真正好过！求您，告诉我实话！”


    郑遂吓得赶紧扶住徐妍，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你这是何苦？”


    “陛下这么说，就是还有事。”


    郑遂无可奈何了。


    他了解徐妍的性子，外表柔顺，内里却极有主见。


    若非当初郑遂技高一筹，他俩还真未必能有今日。


    她既已起疑，若不弄清，必成心结，于她康复确实无益。


    郑遂既然娶她，就不能看她如此。


    沉默间，听了会儿烛花噼啪轻爆的声音，


    郑遂终是败下阵来。


    “朕拿你没办法。”


    他沉叹了口气，扶着徐妍的肩膀，让她靠回引枕上。


    “好，朕告诉你。但你需答应朕，无论如何，不可过于激动，一切以身体为重。”


    徐妍的心猛地揪紧，紧张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郑遂斟酌着语句，才缓缓将从风微和徐敬意口中逼问出的真相尽可能缓和地道出。


    可即便他已经省略了其中许多细节，徐妍也仍是震惊无比。


    听到最后，她脸上已是惨无人色，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徐妍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我是徐家四房的女儿……我父亲是徐敬文……母亲她……”


    徐妍猛地抱住头：“陛下，这太荒唐了！鬼师说我是前朝遗孤，我接受了，可如今又说我……陛下，您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是风微的诡计对不对？是她故意混淆视听！”


    “巫咸验过了那平安锁，也查过了徐敬意身上残留的蛊迹。”郑遂有些沉重的说道。


    “朕……亲自审问，多方印证。妍儿，朕也希望这不是真的。”


    “徐敬意……他……”


    徐妍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那个她从小又精又怕，后来还包藏祸心、差点颠覆朝纲、差点害死她的大伯，竟然是她的……生父？


    而那个给她下毒、折磨她至此的毒凰，竟是她的生母？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前半生的认知轰然倒塌，身份、家族、根源……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忽然一阵恶心感涌上来，徐妍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