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陈野抬头，左手冲他挥了挥，“特意给你多要了辣油。”


    许昭拉开椅子坐下，金属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拿起筷子，熟练地把香菜拨到碗边：“职业选手大半夜吃这个？不怕教练骂？”


    “马上就不是职业选手了。”陈野笑了笑，把右手平摊在桌上。虎口处贴着肌效贴，指节微微变形，像是被强行掰直后又固执地弯回去的树枝。“医生说再打下去，这手连筷子都拿不稳。”


    许昭的筷子停在半空。粥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他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把陈野面前的粥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用左手吃，汤要洒了。”


    “周凛知道？”许昭状似随意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他比医生发现得还早。”陈野用左手笨拙地搅着粥，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前年自行主持的训练赛，有次我漏狙，他直接叫了暂停。”


    “当众给你难堪？”许昭挑眉，嘴角带着惯常的嘲讽弧度。


    “不。”陈野摇头，几滴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他走过来，说''灵敏度调错了''——其实根本没问题。”他顿了顿，左手比划了一下，“那之后，所有训练赛他都多盯我一个点位。”


    许昭轻哼一声，夹起一块腌萝卜咬得咔嚓响：“多管闲事。”


    “因为他知道，我舍不得主动退。”


    陈野突然放下勺子，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让许昭下意识抬头。只见陈野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一个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推了过来。


    “我觉得有些东西，有必要给你看一下。”


    许昭皱眉，低头看向屏幕——那是一份标记为《自由人狙击体系适配性分析》的文档，副标题赫然写着"针对Chaos打法特性"。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动页面。文档详细到可怕，从他直播时的走位习惯到关键时刻的决策倾向，甚至包括他每次被击杀后的情绪反应对操作的影响。


    “这是......”许昭的声音有些发紧。


    “周凛第一次找上你时发给我的。”陈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说''如果要用这个人，就得熟悉他的节奏。''份文档足以证明你很强。”


    许昭的手指停在某一页，那里用红色标注着他的一个特殊习惯——每次使用狙击枪前都会不自觉地调整两次耳机。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这份文档，”陈野用指节敲了敲平板，“短时间可整不出来。许昭，周凛一直在关注你。”


    粥铺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窗外的雨声渐密。许昭盯着屏幕上不断加载的视频缩略图，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手伤撑不住了。”陈野突然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Kings需要一个能跟上周凛的人。”他直视许昭的眼睛，“只有你。”


    许昭没有回答，只是把平板往旁边推了推，端起碗猛灌了一口粥，被烫得皱起眉。


    陈野看着他，突然笑了。


    “最后两句当是我私心吧。我这次邀请你来，本意也只是想把这个文档给你。毕竟这可是某个人付了三年的心血，要是关键人员从来没看过，可真是浪费了。”


    许昭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问：“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陈野耸耸肩，右手无意识地蜷缩又展开：“我人生也算是圆满了，27岁之前能拿三个世冠，存的钱也够了。”他望向窗外，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打算开个网吧。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玩。”


    突然，陈野的手机响了。他歉意地看了许昭一眼，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您是沐晨朋友吗？”


    “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他现在在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这边建议您过来接一下。”


    陈野的眉头皱得更紧：“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匆忙起身，大衣袖子带倒了醋瓶。许昭眼疾手快地扶住，褐色的液体还是在桌上洇开一小片。


    “抱歉，我这边有急事。”陈野胡乱擦了擦手，“等哪天再补偿。”


    他抓起背包就要走，许昭突然喊住他：“等等，你平板。”


    陈野回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门禁卡扔在桌上：“这是基地的平板，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帮我放回去吧。”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笑，“平板密码是你退训那天的日期。”


    说完，他冲进雨里，身影很快被朦胧的雨雾吞没。


    玻璃门开合间，雨声混着粥铺电视里电竞直播的解说声飘进来：


    “...陈野选手疑似退役，Kings将如何调整阵容？据知情人士透露，战队已经接触了多位潜力选手...”


    许昭独自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门禁卡。


    平板的屏幕还亮着，定格在一段视频画面上——那是他三年前在青训营的考核录像，


    画面里的少年眼神锐利，动作干净利落，完全看不出后来直播时刻意为之的浮夸。


    许昭并没有去Kings基地，反而先回到了家中。


    推开门，许小满一个大大的拥抱扑了过来，栗色的卷发蹭在他胸口，带着儿童洗发水的甜香。


    “哥！你回来啦！”


    许昭被撞的后退半步，下意识拖住她的后背。


    “这么晚还不睡？”


    他低头，瞥见小满，衣领露出半截蜡笔画，Q版小人举着狙击枪，银灰染发炸的像只刺猬。


    “哥，我数学卷子要签字，明天要交给老师。”


    “又不及格？”许昭伸手，“拿来吧，想看看比上次进步了没？”


    许小满却先塞给他一个褪色的铁盒：“先看这个！”


    盒盖掀开的瞬间，许昭的手指僵住了——里面整齐码着三年前青训营的通行证、父母在扬馆外的合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儿子加油！我们永远相信你！】


    “我在爸爸的旧外套里找到的。”许小满坐在茶几旁摇了摇腿，手指点着照片里父母举着的应援牌，“你看，他们连你ID都写错了，写成''Light''了。”


    许昭喉结滚动。照片上的父母笑得那么骄傲，而他甚至不记得他们去过现扬。


    “妈妈的字条背面还有字哦。”许小满突然翻转纸条，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小满代写：哥哥最棒！】后面跟着七个歪歪扭扭的感叹号。


    许昭猛地合上铁盒：“...卷子呢？”


    许小满变魔术似的从睡衣口袋掏出卷子——58分，但“家长签字”栏已经工整地写好了“许昭”。


    “你！”


    “我自己签的！”许小满得意地晃脑袋，“你最近总发呆，肯定没空看卷子。”她突然凑近，睫毛几乎扫到许昭的脸，“哥，你是不是想去打比赛？”


    电视机里正好放到周凛的采访：“...战队永远欢迎有梦想的人。”


    许昭别过脸：“小孩子懂什么。”


    “我懂的！”许小满跳起来光脚踩在沙发上，“你每次看Zero哥哥比赛，左手都会这样——”她模仿许昭无意识敲桌面的小动作，“而且你昨天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


    “那个狙击点明明该是我的''！”许小满双手叉腰，“还有''周凛你等着''！”


    雨声忽然变大，许昭伸手把妹妹的脚丫从沙发垫上扒拉下来：“穿袜子，会感冒。”


    许小满突然扑进他怀里，带着儿童沐浴露的奶香：“哥，你去吧。”她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我可以在周凛哥哥办公室写作业，他说他们食堂有芋泥波波...”


    许昭捏住她的后颈把人拎开：“谁教你说这些的？”


    “林小北哥哥说，要是劝动你签约，就给我买冰淇淋——啊！”许小满捂住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许昭气笑了，屈指弹她额头：“叛徒。”


    “才不是！”许小满气鼓鼓地从书包里掏出存钱罐，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钱，“我有钱的！你打比赛的话...我可以每天吃食堂！”


    一枚五角硬币滚到铁盒边，转了几圈停在“Light”那个错拼的ID上。许昭突然想起三年前离营那天，母亲在电话里说：“没关系，我们下次...”


    他盯着茶几上陈野托付平板，屏幕已自动熄灭，漆黑的表面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我真的可以再来一次吗？


    许昭伸手揉乱妹妹的头发：“...数学考及格就考虑。”


    “真的？”许小满眼睛亮起来，突然掰着手指开始算，“那如果我告诉周凛哥哥你喜欢——”


    “许、小、满！”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电视机里，周凛正对着镜头举起奖杯，光影掠过他手腕上与许昭三年前同款的黑色护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