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青年缓缓收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下龙原雪，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姜未。分内之事，不必言谢。”姜未此时的情形并不好，像个血葫芦一样，只剩下一双漆黑精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璨然如星辰。


    她拄着长刀勉强维持着站立，从储物镯中取出一粒宝元丹丢进了嘴里，莹润的丹药效力极强，但修复创伤时会带来剧烈的痛苦，姜未咬着牙一声不吭，混沌元力疾速游走全身，很快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少女再次挺直了脊背，如山间的松柏，经霜尤韧。


    龙原雪停住了要取丹药的手，他知道宝元丹的厉害，疗伤圣药，直接服下却有剜肉刮骨之痛，他不忍地皱了皱眉，宝元丹是可以分次缓服以减少痛苦的，但疗伤的速度也会变慢，眼前的少女似乎不允许自己稍有虚弱。


    姜未连杀两妖，丰沛的混沌元力尽数注入第五个神窍，终至圆满，紧接着元力如奔涌的江河涌向左手第六个神窍，一时窍穴神光大亮，第六窍终于被点亮，窍中如生烛火，明明生光，姜未心头欢喜，接下来就是努力把第六窍填满。


    龙原雪看出了姜未的气势变化，“恭喜道友修为精进。”在他的视角里，姜未初现时大概也就炼气中期，现在居然就大圆满了，想她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进境，果然天资纵横者，天外更有天。


    姜未客气两句，从镯子里拎出一件外衫披上，她衣衫残破，污血横流，此时遮掩一二。


    龙原雪没作声，趁机走向两只蛇妖的尸体，不一时，手上落下两片晶亮黝黑的蛇鳞，他顺便还精准地用剑尖一挑，割出蛇胆，再用两个白色的玉盒装好。


    就这一手，姜未就看出龙原雪来历不浅，毕竟她都是往镯子里一丢，从没用过玉盒这种东西，但她也只是心念一闪，浑没在意。


    龙原雪看出姜未修行尚短，实力虽不错，经验却浅，便有心多解释两句，“这枳首蛇的蛇鳞，火候还不够，只能用来作低阶灵符，或者作下品灵器的辅助材料，不过你杀的第一条枳首蛇，神通似乎有些奇妙，或许能作出特别的灵符。蛇胆功效都差不多，只能用来炼清心丹一类的灵丹，还不是主材。”


    他递出两片蛇鳞和一只蛇胆，“两条枳首蛇都是你杀的，这些归你，这只蛇胆就算我的辛苦费。”他笑了笑，又建议道：“那枚特别的蛇鳞你可以留着，将来寻个符师帮你炼制，其余的卖成灵石最合适，大概能有一百二十下品灵石。”


    姜未没有伸手去接，今日若非有龙原雪在侧，单靠她自己，就算血战也未必杀得了两只蛇妖，还是平分最合理。


    姜未只接过了那只特别的蛇鳞和一只蛇胆，“多谢，还是平分吧。我经验浅，多谢道友指教。”


    姜未虽然自幼就接触到了修行界，家中又有族志记载了许多见闻，但姜家先人困居大石村八百余年，许多常识都零散不成体系，以姜未的底蕴，在修真界算得上半个文盲。


    这些东西落到她手上，不是放着吃灰，就是等哪天缺灵石了卖掉，很大概率她还会成为冤大头一个，此时自然察觉到了龙原雪的额外指点，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龙原雪见姜未确实真心诚意，推辞不过，便爽快揭过这个话题，他游历多年，结交过许多散修，奸诈者有之，豪迈者有之，锱铢必较者有之，放荡不羁者亦有之，形形色色，不可胜数，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姜未能孤身上山杀妖，又不居功不自傲，心性实在是难得了。


    龙原雪对她的出身虽有几分疑惑，但他历事久了，已经不会再深究别人的根底，只消记得她刚才血战的身影，知她是同道中人便可。


    两人一时无言，山路一侧的草丛忽然一阵窸窣，两人同时转身看了过去，草丛剧烈晃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出来！”龙原雪喊道。


    草丛中这才钻出来一个八九岁大的瘦弱男孩，他眼底还残有几分惊慌和震撼，没注意到身上沾满了枯枝，发梢上也卷着几片细小的草叶。


    “我…”男孩一直蹲在草丛里，几乎目睹了全程，此时不由腿脚发麻，刚想解释两句，嘴里却忍不住先发出“嘶”的一声，一下又坐回了地上。


    “你是寇县令的儿子。”姜未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灵棚前枯槁木然的孩子。


    龙原雪早在看到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收敛了气息，听到姜未叫破对方的身份，才奇异道：“就是那个为守城自爆的寇县令…”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察觉到男孩腿脚不适，姜未走上前向他伸出了手，男孩犹豫了片刻，抓住了她的手重新站了起来，眼前的女修看起来年纪没比他大多少，可她刚才浴血如修罗的模样和惊艳的刀法都深深刻在了他心底。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龙原雪好奇问道。


    玉蝉山上这两条枳首蛇，县中无人不知，一个小孩子深夜贸然来此，实在古怪。


    男孩低声道：“我来等我娘。”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脊背挺直，神色肃穆，猛地跪在了地上。


    姜、龙二人惊讶，忙去扶他，男孩却以头触地，狠狠磕了三个头，“我叫寇弘深，今日三拜，一谢二位大人救玉蝉山下上千百姓，二谢斩杀双妖，圆先父遗愿，三谢救命之恩，保全家母与我的性命。”


    两人忙将他扶起，心中却有些不解，前两谢倒罢了，最后一个救命之恩却不知从何说起。


    寇弘深眼眶微红，将他母亲今夜将带县衙众人来玉蝉山剿妖的事讲了出来，“我娘亲重伤未愈，根本打不过它们，心中打着的是和我爹一样的主意。”他顿了一下，缓缓吐了口气，“娘欲弃儿去，儿却难舍母，我不会拦他们，但我也不想再被他们抛下了。”


    临到绝处，以自爆保全一城，姜未和龙原雪光是想想，都能深深感受到当日寇县令的忠义、悲壮与决绝。而此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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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的遗孤，他们更是无法苛责让他坚强。万民吊唁、满城举丧的哀荣于他可能还及不上父亲的一个背影，他仍只是个失了父亲的孩子，他当然可以软弱，可以无助。


    “不必谢，斩妖本就是我辈修士的责任，就这件事上，我与你父母也算同袍。”姜未淡淡开口，心中滋味难言，“你不要怪你的爹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同样也是在保护你，保护有你存在的这个世间。”


    姜未微微抬起头，看见了天上的半轮月亮，不由想起了爷爷和爹娘，她失去他们时要么太年幼，还没办法做选择，要么已经拥有了力量，能够支撑自己走下去，可细究起来，她何尝不是被孤零零抛在了这个世上…


    不，不是抛弃，是守护，是爹娘和爷爷都在拿命守护着她。


    他们从来不曾将我丢下，他们比任何一个人都爱我。姜未摸了摸腰间的娃娃，眼中氤氲了一点雾气。


    “给你吃。”姜未递给了寇弘深一颗糖，她自己也含了一颗，“都过去了，你很快就会长大，将来要好好保护你的娘亲。”


    寇弘深看着手里的糖，眼里蓄满了泪，点了几下头，忍不住抽着鼻子道：“我长大了，不爱吃糖了…”他终于撑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悲伤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龙原雪看了看姜未装满糖的荷包，再听着耳边那句“我长大了，不爱吃糖了”，一时想起了他初入山门的那些师弟师妹，差点儿笑出声，只是小朋友还哭着，这个情景实在不宜玩笑。


    孩子哭出来也就好了，姜未半蹲下身，伸出一拳，“弘深，来做个约定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你家的顶梁柱，要好好照顾你娘亲，将来也要为她遮风挡雨。”


    寇弘深红着眼看过来，重重和她击了一拳，龙原雪也一样伸出了手。


    他们三人在月下相视一笑。


    “有人来了。”姜未听见山下传来了动静。


    寇弘深扭过头去，“应该是我娘他们…”他欢喜地喊了一声，再回头，身前的两人已然没了踪影，只看见天际一白一青两道亮光划过天际。


    男孩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咧开嘴，笑着朝天边挥了挥手，嘴里轻声念着，“谢谢…”


    “弘深，你怎么在这儿？”


    寇弘深转过头，脸上扬起轻快的笑容。


    顾凌霞很久没见过儿子笑了，从他父亲走后，这一刹她的心不由柔软得发疼，“这里很危险，快回家去。”


    “娘亲，枳首蛇已经伏诛了。”寇弘深让开了身后，“你们上去一看便知。”


    顾凌霞其实已经闻到了阵阵血腥味，但仍然不敢置信地问：“是谁？”


    “你和爹的同袍。”寇弘深望向灵光隐去的天际，“我还答应了他们一件事。”


    “什么？”


    “来日也做你们的同袍，再站在这里，将是你的左右手，是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