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恩人
作品:《世子的契约侍妾》 言罢,她在林子旭惊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独留林子旭只身站在大片晃眼的油菜花海中怀疑人生。
表面上,的确是他背叛了沈妍,但其实,他从未有哪怕一瞬间得到过她的心。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自心底涌起,刹那占据了他全部身心。
从前,往后,他林子旭此生注定永远与所爱之人失之交臂。
*
沈妍径直穿过油菜花田转到大路上。
前方不远处,三五名女宾聚在一个凉亭内闲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住从里面传出。
其中,“卫世子”、“侍妾”、“低贱”几个词语频频飘入沈妍耳中。
她注意到,几名女宾中的一位正是不久前与林子旭并肩赏花的卢氏女。
随着沈妍走近,女宾们的议论声逐渐清晰。
“一个侍妾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是仗着年轻貌美,以色侍人。”
“没错,这些低贱女子最是贪慕虚荣。”
“听说她以前还是姚府家姬,不知为何被姚承嗣赏给了卫世子。”
“还能为何?必然是使了某些见不得光的狐媚手段。这种女人啊,多半是看中了卫世子的身份门第。”最后这句,卢氏女言罢呷了口茶,眉眼间尽是鄙薄。
沈妍:“……”
没想到几个素未谋面的人,竟都对她这么了解。
不满足一下她们的想象,她觉得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么作为一名受卫世子宠幸的侍妾,听到这些话该作何反应?
念及此,她不由勾起了唇角。
“几位姐妹真是高看我了。”她故意扭摆着腰肢,姿态妩媚地走上前去,扬声说道。
众女闻言纷纷扭头看向她,继而个个讶然瞠目,议论声戛然而止。
背后诋毁他人已算有失贵女风范,没想到还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几位娘子一时间臊眉耷眼,讨了个老大没趣。
尤其那卢氏女,看见沈妍时一口茶汤尚未咽下,冷不防被呛到,不受控制地狂咳起来。
沈妍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众女,二不羞,一不恼,甚至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不咸不淡地说道:“低贱女子哪懂什么身份门第?我看上的,不过是卫世子的钱罢了。”
众贵女:“?!”
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身为高门贵女,这面上、谈吐都讲究个矜持、含蓄、文雅。
谁能想到,这女子说话竟至如此直白露骨?
是以,听见这话,几名贵女无不当场惊呆,瞠目结舌地瞪着沈妍。
沈妍却无视她们的表情,莞尔言道:“攀附权贵难免受权贵欺压,想想还是钱财来得实惠稳妥,姐妹们说呢?”她视线在几位小娘子身上逐一扫过,眉眼间尽显轻浮之态。
凉亭中的几位女子均是有身份之人,见她如此,或惊讶,或错愕,或皱眉,人人都很是无语。
又听沈妍一口一个姐妹,虽知是存心恶心她们,可又有谁甘愿自降身价,就这种话题同她理论。
侍妾本就身份低微,此女又是名声在外,届时无论她们说得有无道理,开口便等同于被她拖下了水,尤其亭中这几位还都未出阁。
事关名节,某些话一旦传将出去,谁都输不起。
期间,倒有一人带来的侍女试图训斥沈妍几句,不过还未开口,便被她主子使眼色制止住。
这位贵女之前在杏园宴上曾见过沈妍怼李胭娘,知道这女子绝非善茬,更何况万一起冲突,对方又正得宠,凭在座几位的家世、背景,又有哪个惹得起卫世子?
更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女人最好莫要沾边。
此时卢氏女终于喘匀一口气,憋了半晌,终是站起身,红着脸愤愤道:“我们走!”说着逃也似的当先匆匆迈出凉亭。
余人见状,也都忙不迭跟上。
沈妍瞧着众女眨眼间散了个干净,眸中慢慢浮起一缕恶劣的满足。
*
这厢,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凉亭内,忽听身后有人击掌道了声:“精辟。”
沈妍一怔,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转脸望去,道路对面,一位身穿绯袍的男子正站在一株乌桕树下,笑眯眯望着她,一双桃花眼快弯成两道月牙。
男子身量颀长,一头如瀑的墨发半扎,发顶束着银冠,看年纪也就才刚及冠。
定定望着沈妍,他眸中笑意渐趋复杂。
片刻,像惋惜,又像感慨,男子轻叹一声:“原来元忌平那个侍妾是你呀。”言罢,他无奈地勾了勾唇,嘴角染了些许苦笑的意味。
须臾,看沈妍拧眉不解,他方收敛神色,清润的嗓音染了几许玩味:“恩人平时都是这般伶牙俐齿的吗?”
恩人?
沈妍直到此时才想起,眼前人她曾见过,乃是渤海国留在上都的质子,受封为钦国公。
从前在姚府,她曾与钦国公有过两面之缘。
彼时,沈妍常去姚府后园的栖霞湖畔练习新学的曲目。
有一回,看见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失足落入水中。
正值冬月,湖畔阴冷少有人来,而栖霞湖位置又较为偏僻,以至于男子落水后都无人发觉。
沈妍打量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情急之下只好自己跳进水中捞人。
虽说她水性一般,但最后还是幸运地将人拖上岸来。
沈妍见那人虽灌了几口水,好在性命无虞,反观自己却衣衫尽湿,周身狼狈尴尬,不成体统。
此情此景若是给人瞧见,她能解释清楚吗?
凭着对姚府的了解,沈妍只恐惹祸上身。
所以,趁着男子神志似尚未完全清醒,她当即手脚利索地闪了人,一面自认倒霉,一面暗暗祈祷,但愿老天看在她救人一命的份上,让此事就此结束。
怎料未过几日,她在湖边抚琴时,身后忽有个声音说她弹错了音。
沈妍扭头一看,只见一绯衣男子说话间朝她信步走来——正是当日落水之人。
他主动介绍自己,说他是来自渤海国的钦国公,受晋国公之邀前来府中做客,还一口一个恩人地叫她。
沈妍听得心惊肉跳,想不到当日落水之事,他竟然全都记得。
那她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纵使当时她是为救人,那也是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单凭背着家主私见外男这条,沈妍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除非她求钦国公别说出去,但对方是什么样的品性,会怎么想,怎么做,沈妍心里完全没谱。
再说,凭什么救人者反要去求被救者?
与其如此麻烦,不如……走为上。
想通此节,她顺着钦国公的话,假意恳请他指正琴音,却趁对方背对着她专注抚琴时,悄不声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沈妍觉得钦国公能叫她“恩人”,可见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想必不会太坏。
而姚府中家姬上千,钦国公尚不知晓她的姓名,加之彼此身份悬殊,料想对方明白自己有意躲着他,多半不会再大张旗鼓地找她了。
后来,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自那之后,沈妍没再去湖边练过曲,也未再见过钦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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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想冤家路窄,今日竟又在这牡丹宴上遇见他。
“拜见钦国公。”她硬着头皮向钦国公偏身施礼。
“难为恩人还记得我。”钦国公声色温和,说话间眼尾微微上扬。
沈妍:“……”您记性还怪好的。
不过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大路上,被一位国公爷恩人长恩人短的叫,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公爷如此称呼,妾实不敢当。”沈妍嘴角抽了抽,说道。
话落,钦国公不以为然地轻“啧”一声:“当初在下不慎落水,若非恩人搭救,这会儿坟头草怕是都有寸把高了。”
此人开口有种油腔滑调的纨绔派头,沈妍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她受的非议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与钦国公有什么牵扯,于是略加思索道:“公爷本是有福之人,遇事自会逢凶化吉,妾不过赶巧拉了公爷一把,倘若真担了‘恩人’二字,岂非折煞妾身。”
闻言,钦国公眨动着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那好,就依你所言,我不喊你恩人,你也别再叫什么钦国公了,听着怪生分的。在下姓高,名云锡,字玄清,小娘子以后就叫我玄清吧。”
沈妍愣住——这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
而且,这话她哪里敢应?
口中含混道了句“不敢”,紧接着,便又听见钦国公问她姓名。
“沈妍。”她不敢不答,更不敢在钦国公面前撒谎,只恨不能再次逃出生天,“……您若没有别的吩咐,妾先告退了。”
高云锡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唇角一捺,嘟囔:“小娘子为何每次见面都躲着在下?”
沈妍当然不肯承认:“公爷误会了。”
“既如此,那借一步说话?”说着,高云锡已抬脚往一旁的凉亭走去。
钦国公吩咐,沈妍一时没有合适的理由推拒,只得跟过去。
“小娘子既没有躲着在下,那上次在姚府为何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他终于翻起旧账。
沈妍听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讪讪解释:“只因彼时姚府禁止家姬私见外男,妾因为害怕被责罚,这才对公爷失了礼数。”
“唔,”高云锡了然点头,“那你打算如何赔罪?”
沈妍:“?”
堂堂一位公爷,怎么这样小气?
适才她可是连救命之恩都一笔勾销了,钦国公却为这么点小事要她赔罪?
抬眼却见高云锡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亮晶晶的眸子似笑非笑望着她:“这样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沈妍愈发无语,此时忽听路边有人喊道:“沈娘子。”
她转身朝声音来处望去,今日做东的宰相娘子陈氏正笑盈盈向这边走来。
“原来你在这儿,曲水宴已准备就绪——沈娘子,请吧?”陈氏说着做了个有情的手势,语气热络而不失礼数。
沈妍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宰相娘子亲自来邀。
只能说,元琛这家伙面子当真不小。
她连忙答应一声,继而不无庆幸地冲高云锡叉手一礼,抬脚随陈氏去了。
凉亭内,高云锡面色一点点僵住:姓沈?
须臾,他似乎想到什么,哂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那么难找……
当初得知姚府被抄,他曾派人在掖廷、教坊司、各牙行找过沈妍,后来辗转打听到她姓苏,名锦妍。
却原来,她并不姓苏。
对着沈妍的背影默默出了会儿神,高云锡幽幽一叹,用仅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喃:“缺钱?你可以来找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