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


    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她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而且，卫世子娶谁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个假扮的侍妾而已。


    但对上元琛冷若凝霜的目光，她本能地意识到不妙，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妾愿世子终能得遇良缘，琴瑟和鸣。”


    元琛：“……”


    喜宴送贺词吗？


    偏头睨着沈妍，他语气不善：“我的良缘不在那些贵女之中。”


    沈妍向来知道，此人一旦邪气上身，最好别去招惹。


    她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倒霉，不断在元琛那里碰钉子，若再不小心些，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祸端。


    于是这次，她果断选择了闭嘴。


    行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周围再次陷入安静。好一会儿，只有嘚嘚的马蹄声有节奏地传入轿中。


    就在沈妍以为之前那个话题终于翻篇时，元琛忽然再次开口，目光幽深晦暗，紧盯着她：“那你呢？”


    沈妍一愕——她什么？


    猝不及防，他蓦地倾身过来，棱角分明的玉颜近在咫尺。


    男人的声线低沉暧昧，慢条斯理：“是不是只要能让你过上安稳日子，谁都可以？”


    微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妍瞬间僵愣的身躯不由微微一颤，随即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元琛。


    她认识的卫世子并不是个轻薄孟浪之人。


    但自从此番接她回来后，他似乎有些变了……


    细想之下，在这个变化前后，就只发生了一件事——她嫁林子旭。


    难道卫世子对她态度变化与此事有关？


    可那又怎么样？卫世子对她又无情意，就算生气也轮不到他。


    沈妍杏眸染上怒意，别开脸，冷声道：“当然不是。”


    “哦？”元琛眉梢微扬，似乎饶有兴味地等她继续。


    沈妍：“多亏之前与世子的那笔交易，妾如今已经开店自立，就算从此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元琛闻言一顿，随即，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转过她下颌，迫使沈妍看着他。


    黑眸静静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他一字字缓声问：“就没有为什么人动心过？”


    卫世子好看到近乎妖孽的脸再一次近在咫尺，浓烈的雪松香与炙烫的气息包裹着她，沈妍抑制不住，心头一阵狂跳。


    有啊，那个人就是你。


    但这件事她永远不会让卫世子知道，此刻更恼他举止无礼，她漠然调开视线，檀口紧抿。


    面前，她恍惚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便在此时，长庚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牡丹园到了。”


    *


    牡丹园位于王都东南角，园内佛光宝刹，亭台楼阁，溪水潺潺，杂树生花。


    内有皇家官署精心培育的名贵牡丹不下百种。


    此外，园中也不乏绣球、芍药、栀子、蔷薇等应季花卉，将整座园林装点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沈妍看见园林对外敞开处皆由锦幔围住，便知今日宾客之中来了不少女眷。


    宴席由宰相娘子陈氏做东，受邀者皆出自钟鸣鼎盛之家，据说连出嫁未久的清河公主也会现身。


    沈妍先下了车轿，站在园门口朝四周打量时，背后骤然一暖。


    她怔然转头，刚还在轿中对她冷嘲热讽的卫世子，此刻居然体贴地亲手给她加了件氅衣。


    此情此景不禁让沈妍想起杏园宴那次。


    ——他这是故技重施？


    沈妍这会儿怒气未消，咬牙瞪他：世子入戏真快！


    随即，不等元琛进一步表演亲密，她边自己系上氅衣领口的带子，边抬脚往前走。


    怎料才迈出没两步，手腕陡然一紧。


    元琛竟将她拉向自己，不动声色下令：“不许离我那么远。”


    磁沉的声音在沈妍耳畔带起一片酥痒热意，沈妍表情瞬间凝固。


    虽然对于假扮侍妾一事，她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真同卫世子这般亲密，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身一阵不自在，她勉力维持着镇定：“知道了，你先放手。”


    好在卫世子倒并未与她为难，闻言松开了手。


    沈妍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步入园中。


    主要是不敢再不配合了。


    不过两人虽说是一前一后，元琛却刻意维持着与她前后脚的距离，就差将两人的关系贴脑门上了。


    此举果然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除了惊讶与好奇，沈妍注意到，其中有不少女子，目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酸涩与幽怨。


    至此，她终于有点理解了元琛的计划。


    任凭男方再好，应该没有哪位贵女愿意嫁给一个婚前有宠妾的男子。


    未走出多远，她又心惊地发现：前方湖心亭中，有位身穿妃色衣裙的女子正死死盯着她。


    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实质，沈妍觉得，此刻她应该已经被那女子刺成筛子了。


    原来假扮卫世子侍妾还有这样一重风险，难怪之前元琛愿意付给她那么多银两。


    ——这原是一桩危险买卖。


    二人沿着大路前行。


    不远处一棵老柏树下，有位身穿紫袍、头戴高冠的老者瞧见元琛，径直朝他走来。


    老者同元琛寒暄了两句后，沈妍得知，来人乃是德高望重的御史大夫顾光庭。


    顾大夫同元琛说话间隙，偶尔向她投来嫌恶的一瞥，苍老深刻的五官几乎快拧到了一块儿。


    很快，顾大夫邀元琛私下相谈。


    元琛点头答应，随后，他转过身来，给沈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期间，沈妍没想到他演技如此惊人，长指恋恋不舍地缓缓擦过她脸颊，声线低沉暧昧：“你先去别处逛逛，我与顾大夫谈完事便去找你。”


    沈妍毫无防备，被元琛骤然的温存撩得耳根一热，好在随即心神归位，连忙点头，假装乖顺道：“好。”


    大约两人演得太像那么回事，旁边，顾大夫瞧见这一幕，老脸都快涨成猪肝色。


    沈妍：“……”


    她真不是故意的。


    这年头，赚点钱可太难了！


    *


    置身于令人眼大开界的皇家园林，沈妍一边乐得独自松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观察着园中景致与各色宾客。


    不想溜达到一个偏僻的水塘附近时，好巧不巧，看见前方池边一株蔷薇树下，林子旭与一粉衣女子正在并肩赏花。


    沈妍见状不由微微皱眉，目光沉冷下去。


    虽说林子旭悔婚另娶是她已经接受的事实，但眼前这副景象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刺目。


    如今的她已不想再与林子旭有任何瓜葛，哪怕靠近一点都不愿意。


    脚步一顿，她改道绕过两人，选了一条羊肠小路往前走去。


    不知不觉，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油菜花田。


    置身大片金灿灿的花海中，她很快将那幅郎情妾意的画面赶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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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心绪才刚平复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断加快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有人叫道：“阿妍。”


    听出来人是谁的刹那，沈妍脚步顿住，缓了两息才转过身。


    小径上，林子旭在与她相隔大约两步处驻足，朝她叉手一礼。


    他是独自一人前来，大约适才也瞧见了她？


    默默看着沈妍，林子旭眸底晦暗复杂，半晌，终是一声叹息。


    相比之下，沈妍站在他对面，倒是淡定得出奇。


    林子旭沉默，她也不开口——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气氛有些僵冷。


    仿佛置身于极度难堪的处境，林子旭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抓着衣袍，显的很是局促。


    但沈妍只是放着不管。


    好一会儿，林子旭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讶然问沈妍：“阿妍，你怎会来牡丹园？”


    沈妍：“怎么，林司御觉得我不配来？”


    她知晓林子旭为何惊讶，但正是这份惊讶，瞬间勾起了她心头的怒火。


    面对着她，林子旭没有一句解释，一句道歉，一开口却再次提醒她，他为何会同她悔婚。


    闻言，林子旭面色一白，声音低沉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抬眸望着沈妍，“阿妍，之前悔婚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尽力——”


    “我知晓你有难处。”沈妍凉声打断他，“可你不该不声不响地背着我与卢氏女下定，害得我沦为全城笑柄。”


    “抱歉，当时的情况……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


    “——你想的只是你自己罢了。”沈妍道。


    取消婚约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凡林子旭有心为她考虑，便不该那么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言罢，她转身要走。


    “你如今做了元琛的侍妾？”林子旭在她身后开口。


    沈妍脚下一顿，并未转身，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林司御耳中。”


    她从前一口一个林兄长，如今转而以官职相称。林子旭听在耳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蔓上心头。


    皱了皱眉，他道：“我本以为，你对待终身大事不会如此草率……都是我的错。”


    沈妍被他这句话震惊住。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位邻家兄长了解得还是不够。


    他竟然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对她的终身大事指手画脚，指责她给元琛做侍妾是草率之举，甚至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是在他悔婚之后，她自暴自弃的结果……


    “嗤——”沈妍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林子旭却是一愣：“你笑什么？”


    “我笑林司御未免太高估自己。”沈妍道，“元将军芝兰玉树，年少有为，不知令多少女子心生仰慕，能在他身边侍奉，是我三生有幸，何来草率一说？”


    林子旭听她说着，本已苍白的面色越发难看，刹那间，眼中闪过意外，羞愧，嫉妒，愤恨……


    半晌，他面皮抽了抽，抿唇说道：“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与人为妾。”


    最后的“妾”字，他咬得极重。


    沈妍倒没想到，性情温和如林子旭，原来也有其凌厉的一面。


    在背叛了她，与卢氏女定亲后，竟还能反过来嘲讽、贬低她。


    片刻，她勾唇一笑，轻飘飘道：“其实，那只是我不喜欢你的一个托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