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上次说，契约已经结束，今日为何又要来接妾回去？”半晌，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毕竟，任谁看来，卫世子适才之举都应该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纵然不是，他也该对此有个明确的说法才是——以免，她会不小心误会什么。


    话落，元琛声色无波：“不，契约才刚刚开始。”黑眸微沉，他定定看着沈妍，“我要你继续假扮我的侍妾，帮我吓走某些试图与我成亲之人。”


    一顿，在沈妍错愕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当然，并不需要你真做什么，只需演给外人看即可。事成之后，你会得到白银千两。”


    言罢，他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为了一个林子旭便轻易将他舍弃，当他元琛是什么人？


    想离开他？却也没那么容易。


    他清楚沈妍的软肋，也开得出她拒绝不了的条件。


    他要将他们继续牢牢绑定在一起。


    沈妍：“……”


    原来如此。


    是她想多了。看着元琛，她唇角几不可察地浮起一缕自嘲。


    今日之后，恐怕整个上都贵人圈都将知晓二人的关系。


    元琛来苏府这趟，与其说为了帮她，不如说是提早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对外宣示他已有宠妾，好让那些试图与他联姻的贵女们知难而退。


    卫世子果然好算计！


    刚刚是她一厢情愿，想太多……


    不过即使如此，沈妍依然为元琛帮她解围而感激他。


    缓了片刻，她才说道：“今日如果世子没来，妾不仅会沦为全城笑柄，往后更怕是连点绛唇都开不下去。您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假扮侍妾可以，银子就不必了。”


    元琛听她如此说，本就不虞的面色，越发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忽地轻嗤一声，他声音冷得可怕：“想还本世子的人情？只是假扮侍妾可不够。”


    沈妍感觉他说这话时，配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既诱人遐思，又似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


    愣怔片刻，她方找回神志，渐渐明白，卫世子与她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一码归一码。


    他既如此说，分明是在用金钱与她撇清关系。


    若她再啰嗦推诿，倒像有意粘着人家似的。


    于是，她开口道：“好，世子出手阔绰，开出的条件，妾向来无法拒绝。”


    *


    再次回到卫王府，元琛安排沈妍住在一处距迎晖阁不远的，名叫“兰竹苑”的独立院落。


    这样的安排也表明，她对卫世子已不再是女使那么简单。


    这厢，长庚帮忙挪完几样家具后，返回迎晖阁向元琛复命。


    待正事说完，仿佛在期盼着有什么好事发生，长庚眼睛亮晶晶地问元琛：“世子，沈娘子如今的身份是？”


    书案前，正埋头运笔的元琛动作未停，只简短回了两个字：“侍妾。”


    虽然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长庚听见“侍妾”二字，还是忍不住为世子感到开心：“恭喜世子！”等了这么久，两人终于往前了一步。


    结果，元琛闻言，只是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继续伏案，语气平静：“一场交易而已，和上次没什么两样。”


    作为元琛的心腹，长庚自是知晓世子和沈妍那份契约的始末。


    但他也知晓，即使名分是假，世子对沈娘子的情意却骗不了人。


    眼下，听见世子如此说，长庚既感到惊讶，又有点泄气，撅着嘴巴直嘟囔，“怎么又是交易？世子就是这么同人家沈娘子说的？”


    “不然呢？”元琛反问，话音落地，却有一瞬失神。


    长庚腹诽：什么不然呢？当然是直接拿下。


    沈娘子离开这段日子，他可都瞧在眼里，世子人都消瘦了好几圈。


    历经波折，两个人好不容易再次走到一起，没想到竟然又搞成一场交易……


    “世子何不顺水推舟，干脆把人收——”


    “闭嘴。”元琛打断了长庚，沉凉的声线令他不敢再言语。


    片刻后，忽听元琛说道：“牡丹宴的请柬可以应下了。”


    *


    兰竹苑，小满边拾掇行礼，边暗自解气：怪不得之前在苏府，主子总是心不在焉，原来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那个负心汉。


    自从林子旭悔婚，小满心里对他的称呼便从“林相公”改成了“负心汉”。


    哼，让他移情别恋，这下还指不定是谁丢人现眼呢！


    不过要让她说，卫世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卫王府高出林府也不是一星半点，何况卫世子能闯苏府抢人，可见待主子的一片心意更是没得说。


    总之，怎么看都不是林子旭那个负心汉能够相提并论。


    此刻，看见沈妍走近，小满开口，声音里都染了笑：“主子，您和卫世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妍硬邦邦道。


    往后，小满不只是她的贴身女使，更是她相依为命的心腹。


    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着她。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身冷水，小满拧眉不解，语气失落：“那是哪样？”


    “一场交易。”沈妍语气淡淡，“我假扮卫世子的侍妾，半年后，会得到一笔钱财离开，如此而已。”


    小满听得瞠目结舌，半晌，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


    她还以为卫世子和主子两情相悦，没想到竟是一场交易。


    看沈妍的语气显然没在开玩笑，小满原本上扬的心情，再次忽忽悠悠沉下去……


    不过转念一想，比起主子被悔婚，明里暗里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场交易对她而言倒也不算坏事。


    总之，不管主子作何选择，她都会追随主子。


    对面，沈妍肃容看着她：“切记，此事不可对外声张。”


    小满认真地点点头，看沈妍神色恹恹，显然并无多少兴致谈论与卫世子的这场交易，她也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同时，却暗戳戳有种直觉：卫世子对主子，并不像主子说的那么简单。


    不多时，长庚去而复返，告知沈妍三日后陪同世子赴牡丹宴的消息。


    沈妍收到任务，即刻吩咐小满为赴宴做准备。


    除去衣服首饰之外，她还叮嘱小满务必带上哪几种口脂、香丸，又让她去了趟苏府，将之前挖出的那坛千髓香取来。


    小满听后不禁纳闷：“主子陪世子赴宴，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沈妍冲她神秘一笑：“我自有用处。”


    *


    这场牡丹宴，沈妍没让小满跟着，想到届时少不了要与卫世子假意亲密，有小满在旁，她会觉得更不自在。


    赴宴的妆容和配饰，元琛吩咐郑嬷嬷事先打点好送到兰竹苑。


    这日辰正梳妆完毕，沈妍在小满和郑嬷嬷护送下迈出卫王府大门。


    元琛早已立在马车旁等候，抬眼只见一道熟悉的倩影跃入眼帘。


    女子身穿藕色半臂，挽着缃色画帛，下半身一袭荼白襦裙，细腰削肩，身姿修长袅娜，宛如清渠中刚出水的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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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细看下，更是粉面檀口，翠眉云髻，五官妆面无一处不精致匀称，恰到好处。


    尤其那对眉眼，顾盼间透着少女的灵动，又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眼波潋滟间，元琛心神也不由随之一荡。


    察觉到卫世子近乎直白的打量，沈妍诧异地低眸，视线扫过一身装扮，语气犹疑道：“是有哪里不妥吗？”


    元琛醒过神，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尽可能声音如常道：“没有，很好。”言罢敛眸，微微侧身，朝车厢比了比手。


    沈妍听他如此说，放下心来，与元琛上了马车。


    之后，元琛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厢一角，面颊耳根隐隐发烫。


    几不可察地低叹一声，他轻轻合上眼，做闭目养神状，心中却几乎只差念清心咒了。


    马车启动了好一阵子，沈妍打量对面老僧入定般端坐的卫世子，心中暗暗腹诽：想不到威风八面的卫世子也有今天，居然要靠她这个假侍妾帮他吓走一众追求者。


    不过这事她倒有些看不懂了。


    上都城的贵女们有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吓走人家？


    卫世子年纪已过弱冠，又身处高门，论理早该娶妻，可瞧他样子却对女人避之唯恐不及……


    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这般胡思乱想着，她不觉盯着元琛怔怔出神。


    却不料，他蓦地睁开眼，深邃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吓得沈妍眸光一颤，慌忙挪开了视线。


    可惜为时已晚。


    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元琛开口语气不善：“为何那样看我？”


    沈妍一阵心虚：“妾没，没有啊。”


    “你有。”元琛显然并不打算不放过她，眼神一厉，沉声道，“说。”


    沈妍不禁怔住。


    这副命令的口吻，瞬间将她思绪拉回两人初见时，甚至，此刻的卫世子看起来比之当初还要更冷，更陌生。


    而之前那些朝夕相处、点滴温馨的过往好像从未存在过。


    不知为何，沈妍忽然感觉有些难过，回过神来，斟酌了一下，道：“妾只是好奇，世子为何想吓走那些贵女？”


    “因为不喜欢联姻。”元琛语气淡淡，像在述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平常的事。


    沈妍却惊讶脱口：“联姻？”连卫世子这样的人也需要联姻吗？


    她随即想起上次在迎晖阁，两人无意间提及高门联姻之事，她记得当时元琛说“你口中所谓贵人，也并非个个都老实认命。”


    ——难道，他竟是在说他自己？


    像在回答她的疑问，元琛接着说道：“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命定的轨迹？为何我就能例外？”


    沈妍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总觉得，冷静强大如卫世子，在自己的婚事上，还不至于如此被动。


    可她又对人家了解多少？


    卫世子既如此说，说不定也会受形势所迫。


    念及此，她不无同情地看向元琛，片刻想起什么，安慰道：“妾那日不过是打个比方，其实据妾所知，高门贵女大都才貌双全，知书识礼，妾倒认为，她们当中未必没有世子的良配。”


    元琛要她帮忙，她自会尽力，只不过她怀疑此举作用有限。


    高门之间的权利交换，岂是区区一个侍妾所能改变？


    卫世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行此下策，大概多少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沈妍本出于善意说出这番话，怎料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落，卫世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沉冷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很希望我娶一位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