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伏低头舀了一勺，半透明的凉虾在冰粉里轻轻晃荡，伴着细碎的红糖水味道，甜意慢慢铺开。他尝了一口，舌尖冰凉，像是被突然而至的溪水冲刷了一遍，燥热退了几分。


    夏日葵已经三两口解决了一半，舀着空勺子指了指前面：“等会儿去那家服装城，一楼有大卖场，你不是嫌衣服旧吗？给你多买几身料子透气的，夏天穿着舒服。”


    夏三伏慢悠悠地吃着冰粉，掠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秋天呢？”


    夏日葵被问得一愣，脚步停在了摊位前。


    夏崇武在某些时刻还是靠谱的，夏三伏的失踪人口登记已经上报给了村里，戚止汀那边也在留意，一有消息立刻就会通知她。


    至于秋天，夏日葵没去想那么远的事。她低头舀起最后一勺冰粉送进嘴里，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住了方才被他那句突如其来的话撩起的一丝异样。


    夏三伏见她没有回答，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目光落在夏日葵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红色伞篷的缝隙，打在她的睫毛尖上，仿佛青野里初生的麦芒，轻颤间带着细微的光。她说话时唇角不经意沾了点细碎的冰粉渣，像是被夏日的甜意点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去，却又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安宁。


    夏三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粉碗沿，眼底闪过一瞬几乎要溢出来的莫名情绪，却在夏日葵抬头的那刻，收得干干净净。


    他微微皱眉，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情绪，只觉那感觉像是从心底深处自然漾开，仿佛某个久被封存的地方，正本能地作出回应。


    “走吧。”夏日葵朝他笑了笑，转身往前挤进人群，“秋天的事，就等秋天再说。”


    两人顺着人流往服装城走去，街道两侧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热浪涌进耳朵。服装城的冷气开得很足，门帘刚一掀开，空调的凉意扑面而来，像是一瞬间从蒸笼钻进了冰柜，连皮肤上的薄汗都迅速收了回去。


    夏日葵抬手拨开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长长地吐了口气，余光瞥见身旁看起来仍然清清爽爽的夏三伏，暗自羡慕这种体质。


    体温终于降下来了些，夏日葵直奔一楼的大卖场，眼神在一排排挂满短袖、衬衫和休闲裤的货架上扫过，在各式的颜色和布料之间快速跳跃。


    “你平时穿的多是这种款式吗？”她随手拿起一件夏威夷风情印花衬衫，攥着衣架对着他比了比。


    夏三伏看了看，捏着鼻梁，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评价：“我记不得了……不过应该不会是这种。”


    夏日葵毫无察觉般，眼神仍不死心地掠过那一排花哨的度假风短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理解的，卖保险的话一般要穿得比较正式才会让客人信服。”


    夏三伏听不懂她在嘟囔些什么，眼神扫过面前的货架，从中拿起一件浅色的亚麻衬衫：“这件可以么？”


    夏日葵看了眼花花绿绿的货架，感慨着夏三伏是怎么在这一堆眼花缭乱的款式里，挑出这么一件为数不多的正常衣服。


    “行啊，这件看着就透气。”夏日葵接过衬衫，顺手又从旁边架子上拿了几条不同颜色的休闲裤，“一起试试吧，你进去换衣间。”


    夏三伏看了眼递过来的几条印花短裤，沉默地伸手接过，长腿一迈进了试衣间。


    等了没多久，试衣间的门被推开。浅灰色的亚麻衬衫落在男人肩上，布料的褶皱顺着肌肉流畅的手臂垂下，衬得整个人越发修长挺拔。扣子只系到胸口第二颗，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锁骨和喉结，整个人看着少了几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种安静的清俊感。


    “嗯……”夏日葵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两眼，实际上耳尖有点发烫，“还行，裤子呢？进去换换看。”


    夏三伏盯着她微红的耳尖瞧了会儿，不紧不慢地转身回去，把试衣间的门关上。


    一排排货架间，购物的男女说笑着经过，推着购物车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空调吹出的冷风夹着布料的味道在空气里流转。夏日葵站在一旁等着，随手翻着货架上的T恤，耳边不时飘来旁人低低的谈话声。


    “你听说没？前几天夏川那边怪得很。”


    “我一个表舅半夜去看地，抬头就看到脑顶那片云像被划了一道口子，里面亮得跟白天似的，还能听到低低的怪声，吓得他连菜都没敢看就跑回家了。”


    另一个正拿着衣服比量的女人啧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四周，凑近了才说：“我听我儿子说了，那光亮看着还不像普通的雷电，形状像个圆盘……啧，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事。”


    “反正夏川那地方一直邪乎，我可不敢去。”


    几句模糊的低语，像针一样扎进夏日葵的耳朵，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只看到两个拎着购物袋的女人背影。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了，淹没在商场背景音乐里。夏日葵手里还捏着那件T恤，指尖不知不觉攥紧了一些。那几句模糊的闲谈，像一粒粒细沙，悄悄落进她心底某处，悄无声息地堆积着。


    试衣间的帘子被拉开，夏三伏穿着另一套衬衣长裤的套装走出来，袖口松松地卷到手肘，整个人被冷气和光线衬得越发清隽。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发什么呆？”


    夏日葵眨了眨眼，把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压回心底，笑着递过随手拿的另一件衣服：“这件也试试。”


    那是一件带着几何形状麦穗刺绣的白衫，夏日葵递出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了后山碑林上某块泛着青痕的石刻，那种符号，像是被风吹过的田野——静谧又带着隐隐的力量。


    走出商场大门，迎面而来的热浪毫不留情地钻进每一处毛孔，像要将人整个裹进烤炉里。夏日葵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正要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包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来电显示是夏成美。她接起，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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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传来他一贯吊儿郎当的嗓音：“小葵，你们还在镇上吧？走，哥请你们吃饭。”


    “嗯？”夏日葵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热晕了，耳朵出现了幻听，“你刚才说什么？”


    “说——哥——请——你们——吃——饭。”夏成美刻意一字一顿，尾音拖得老长。


    夏日葵抱着手机站在原地，狐疑地眯了眯眼。夏成美那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村里，偶尔喊他出去玩，每次都嚷着没钱不去……这会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是不是借了我的名在镇上赖账，被人逮住了？”她半真半假地试探。


    “夏小葵你别乱冤枉人啊，”那边的夏成美立刻喊冤，“我是好心邀请你，咱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怎么能这么编排你哥我！”


    夏日葵眼神飘忽地看了眼夏三伏，夏成美嗓门大，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索性转身捂住了话筒：“打住，你可不是我哥。我们只是同姓罢了，咱俩之间八杆子扯不着亲戚关系……”


    眼见夏日葵不吃这套，电话那头的夏成美咬了咬牙，在戚止汀冷漠的目光下走向了派出所外的墙角。


    他支支吾吾两秒，像是斟酌用词，最后一咬牙：“我在镇上办事，碰到戚队长了。”


    “阿戚？”夏日葵挑了挑眉，“那不是挺好，你俩正好吃个饭——”


    “她不愿意跟我吃！”夏成美咬牙切齿地打断，像是被人当街拒绝羞得满脸通红，“……就一句话，夏日葵你到底来不来！”


    夏日葵忍住笑，原地踱了两步，抬眼看了看烈日下的街道，又看了眼夏三伏手里提着的购物袋，心想反正回村的车还要等，不如看热闹去。


    夏成美不是不靠谱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夏日葵知道他并不是夏二叔说的那种游手好闲之辈。相反，如果叶小航失踪那晚他没有带队第一时间去搜寻最危险的后山，糖纸这一条重要的线索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发现。


    “行吧，”她慢悠悠地答，“不过先说好，我只是去吃饭，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你可别拖我下水啊。”


    电话那头一阵无言，夏成美笑骂：“赶紧的，老地方，桥头那家湘菜馆子。你们不来，我可真没法收场了。”


    挂了电话，她回过头，看见夏三伏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干嘛？”她被看得有点心虚。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随即幽幽来了一句，“所以，夏成美才是你的真表哥？”


    “真”字被他咬在齿间，发音很重，让人有一种正在被碾压而过的错觉。


    他果然听见了，她想，甚至还可能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整通电话。


    背后升起一阵鸡皮疙瘩，夏日葵立刻否认：“不是。”


    “这样啊。”夏三伏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湘菜是什么？”


    夏日葵伸手拦出租车的动作一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