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伏微微偏了下头，像是仔细端详叶小航，唇角的笑意未褪，只是更浅了一分：“我吓着你了吗？”


    他的声音低而缓，像一阵从廊檐下滑落的风，钻进叶小航的耳朵里，带着些说不出的气息。


    夏日葵见他实在不擅长和小孩相处，忍不住开口打破这股奇怪的凝滞，转身推了推他：“表哥，你要是没事，帮我把屋后那堆柴理一理吧，晚上烧饭要用。”


    夏三伏又看了眼始终不肯与他对视的叶小航，眼里带着些疑惑，又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好吧，我离远点。”


    院子里传来夏日葵和佟奶奶的说话声，夏三伏看着脚边已经理好的柴火。


    夏三伏在灶房里蹲下身，将劈好的柴一根根码进柴垛，手上动作不快不慢，像是每一根木头都要挑好位置才肯放下。


    灶房的门半掩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被风送了进来。夏日葵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佟奶奶一问一答，说着叶小航这阵子的恢复情况，偶尔夹着几声小孩怯怯的回应。


    那声音隔着门槛传进来，带着烟火气，也带着某种让人心口发软的温度。


    夏三伏停下动作，指尖摩挲着一块木柴粗糙的纹理，微微侧耳去听，像是想捕捉她的每一个字。


    夏日葵鲜活的语气让他感到陌生，他听得越久，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渐渐发酵，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横在院子与灶房之间，也横在他和夏川村之间。


    从失忆的混沌中醒来之后，他和身边所能触及到的一切，都好似隔着一层雾。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像是在一个本该热闹的宴席上，却永远坐在最外一圈。夏三伏轻轻笑了一声，自己都分不清是笑外头的热闹，还是笑自己隔着热闹的距离。


    手下那根木柴早已被握得发烫，他却没有松开。半晌，他低低地吐了口气，把柴放进柴垛里，指尖在木屑间缓慢摩挲，像是用这种重复的动作，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碾得更细，不留痕迹。


    院子里的动静渐渐静下来，伴着佟奶奶的笑声和脚步声远去，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夏三伏低头将手放在二白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她要过来咯。”


    夏日葵推开灶房的门时，夏三伏正蹲在柴垛旁，把最后一根柴火仔细码好。


    “佟奶奶说今天镇上有赶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今天时间还早，家里正好缺些东西。再者说……夏日葵上下打量一眼眼前的男人，一身洗白的旧衣服，基本上都是她爷爷留下来的，因为夏三伏身量太高，那些衣服里也只有少数合身。


    夏三伏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捻了捻袖口那处泛白的棉线，唇边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是要带我去买新衣服吗？”


    夏日葵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一不留神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确实是有点寒碜，怎么样对外也说是我表哥……走吧，镇上的集市过了晌午就散了。”


    夏川村离最近的镇子大约四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恰好碰上周末，两人在村里的公交站旁搭上了夏成美的顺风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


    夏成美的车是一辆16年的五菱之光，外表破破烂烂，内饰也不遑多让。车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的复杂气味——汽油味、早上刚出锅的油饼味，还有他挂在后视镜上的那串风铃里散出来的淡淡檀香味。


    夏日葵捏了捏鼻子，伸手把车窗摇下，炎热但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涌入车内，一并拯救了一旁同样皱眉的夏三伏。


    “你开这辆车去接阿戚？”


    戚止汀这两天在镇上的派出所指导警队的集训，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夏日葵透过前车镜的反光冲着夏成美挤了挤眼。


    “别，我这辆小破车可载不动那尊大佛。”夏成美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不伦不类的，逗得副驾上的人和夏日葵都咯咯笑。


    副驾上坐着夏成美的二叔，今天要去市里办孩子户口的事情，顺路让夏成美将他送到镇上汽车站。


    夏二叔年轻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去了沿海城市，一晃二十多年。那些年他在工地、码头、厂房之间辗转，后来才慢慢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如今人到中年，衣着利落，眉眼间多了几分城里人的精气神。这次回来夏川，是专门为把家中老人孩子的户口迁走做最后的手续准备。


    他在车上侃侃而谈这些年的见闻，说到“户口”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夹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快，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拖了很久的大事。


    可落在夏日葵的耳朵里，却总觉得那里面还藏着些微妙的疏离感——好像他与夏川的联系，一刀一刀地在被割断。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夏川渐渐空了，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无人村吗？


    夏日葵下意识望向车窗外，盛夏的田野一片浓绿，秧苗拔节时发出的轻微脆响，被风一层层推开，像水面漾起的波纹。零零散散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热光，在远处映成一排斑驳的影子。


    车里的话题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夏成美的身上。


    夏二叔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终于开始操心起小辈的事情：“我说小美啊，你也别怪人家戚队长总瞧不起你……人家好歹是治安联防队队长，正科级的村干。你自从毕业后回了夏川，一开始跟村里搞助农，后来自己搞了个什么村民自卫队，不伦不类的，村里那些小年轻都跟着你鬼混，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嘛。”


    夏二叔的话像一只嗡嗡振翅的小虫，绕在耳朵边打转。夏成美嘴里依旧哼着小曲儿，脚下一踩油门，窗外破开的热风瞬间将小虫的嗡鸣声吹得四散。


    夏二叔不察，反而越说越激动了起来，最后甩下一句话给夏成美的前半段人生盖棺定论：“……人家是正规军，你这顶多算个野鸡队！”


    夏日葵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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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夏三伏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又转过头看向车窗外，没有参与进来。


    “对了，二叔，”夏日葵接收到后视镜中夏成美投来的目光，眨了眨眼岔开话题，“说到野鸡，搬家后你之前在后山放养的那群走地鸡怎么办……”


    夏二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走，开始絮絮叨叨自己家里搬不走的那些东西，虽然一路上仍是聒噪，但气氛总算松快了许多。


    夏成美在街口把两人放下，临走时将车窗打了下来，身子往外一倾朝着夏日葵喊，车子在土路和柏油路的交界处晃了晃：“夏小葵，记得帮我买一袋菜市场杨阿婆家做的莲藕肉糯米丸子，这次可别忘了啊！”


    夏日葵正想回头应声，手腕却被夏三伏抓住了，头也不回地牵着往前走去。


    镇上的集市在河边老街上，从公交站口一直延伸到桥头，街两侧摆满了各色摊位，红的蓝的遮阳伞一排排撑开，把晌午的阳光切得零零碎碎。


    人来人往，卖菜的吆喝声、摩托车的喇叭声、扫码支付的提示音混在一起，热闹得像开了锅。空气里飘着烤肠、炸油饼、卤味和水果的味道，走两步就能闻到新鲜的香气。


    夏日葵带着夏三伏在人群里挤过去，先被水果摊吸引了脚步。摊上堆着一筐筐水蜜桃，粉白相间，毛茸茸的表皮在阳光下泛着细光。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夏日葵，笑着招呼：“小葵啊，好久不见你嘞，这桃子甜得很，拿一个尝尝！”


    老板娘姓刘，是隔壁村的，丈夫走得早，家里还养着三个老人。平时靠在山里种点应季水果，再赶集卖卖，收益微薄，日子过得紧巴。


    这种黄山桃又大又水灵，一个能卖好几块钱，夏日葵摆了摆手正想婉拒，一旁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毫不客气的手。夏三伏一手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桃子，低头咬了一口，汁水顺着手背滑下来，他随手拿纸巾擦了擦：“挺甜的。”


    夏日葵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倒是老板娘乐呵呵地抓了几斤装进袋子里，啧啧打趣道：“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呀……不过倒是面生，第一次来夏川吧，下次跟小葵多出来走走，咱们这儿好玩着呢！”


    夏日葵接过桃子，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在刘嫂连声推拒下，眼疾手快地把收款码从摊位边抢了过来，拿手机滴的一扫，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


    夏三伏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的动作，倒像是见了什么稀奇景象。


    往前走，是卖日用品和衣服的摊位，塑料盆、凉拖、草帽都挤在一起，摊贩的喇叭循环播放着促销广告。几个小孩围着棉花糖机转圈，手里的冰棍已经化得滴滴答答。


    走到卖冰粉凉虾的摊位前，夏日葵停下买了两份，一份递给夏三伏：“热坏了吧，离中午还早呢，先垫垫肚子。”


    他接过一次性塑料碗，冰凉透过掌心沁进皮肤，却没急着吃，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吵闹声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