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府衙,后堂。


    烛火摇曳,将魏征南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那个跟踪陈川的便衣汉子躬身立在堂下。


    头垂得很低,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属下亲眼所见,那辆马车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应该是租住。之后属下在茶楼打听,这几日关于那陈川的传闻不少。”


    汉子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前些日子,大营的王通将军,曾在街上对陈川当街行礼。”


    “哐当!”


    茶杯脱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溅在官靴上,魏征南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那个便衣汉子。


    “你说谁?王通?!”


    “是,王通将军。”


    汉子肯定地回答。


    “此事当时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前几日李通判的儿子因得罪陈川还被王将军手下给抓了。”


    魏征南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王通是什么人?


    镇守北境的悍将,性如烈火,眼高于顶。除了对北边,何曾对人假以辞色?


    他会对一个九岁的子弟当街行礼?


    荒谬!


    可若此事为真……


    魏征南的后心窜起一股凉气。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他脑中滋生。


    莫非……此子,与某位大人物有关?


    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区区主考官能处理的了。


    “你下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魏行南挥了挥手,声音透着疲惫。


    “是。”


    汉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魏征南快步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只信鸽。


    他提笔蘸墨,在极小的纸条上飞快写下几行字。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写完,他将纸条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里,走到窗边,奋力将信鸽抛向夜空。


    看着那白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北方的天际。


    魏征南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的事,就看京城那位的意思了。


    ……


    陈川回到小院时,月已上中天。


    热水早已备好,巨大的木桶里撒了些去乏解腻的草药。


    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他把自己整个沉进水里,积攒了十日的污垢与疲惫。


    随着温热的水流被一点点冲刷干净。


    门外,青穗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捏和期盼。


    “少爷……要不要……要不要青穗进去帮你搓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陈川从水中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不用,我自己来。”


    门外安静了下去,只剩下带着失落的脚步声。


    陈川闭上眼,靠在桶壁上。


    不是他矫情,只是有些界线,必须分明。


    等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棉布衫,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房间时。


    影子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饭菜。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热气腾腾。


    没有精致的摆盘,只有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


    陈川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坐下,拿起筷子,便再也停不下来。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贡院里的饭食,寡淡得像是在喝药。


    只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如今尝到这带着烟火气的饭菜,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影子就站在一旁,等陈川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才开口。


    “周先生来过信,问您考得如何。”


    陈川端起茶碗漱了漱口,吐掉。


    “榜没出来,一切都说不准。”


    他淡淡道。


    “等放榜吧,三天后,结果出来再回信也不迟。”


    “是。”


    影子点头,不再多言。


    陈川放下碗筷,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


    精神的弦紧绷了十日,此刻一放松。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休息。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卧房。


    连外衣都没脱,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


    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觉,他睡了整整十个时辰。


    外界的风雨,都与他无关。


    李府。


    气氛愈发的压抑。


    李崇正看着李安呈上来的情报。


    纸上记录的都是陈川近些日的动向,


    站在一旁的李岩,还梗着脖子。


    “爹,不就是一个穷酸小子,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您还让安哥儿去……”


    “啪!”


    李崇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力道之大,李岩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这个逆子!”


    李崇气得浑身发抖。


    “穷酸小子?王通是什么人!镇北军的悍将!他会给一个九岁的穷酸小子当街行礼?”


    “那……那说不定是认错人了……”


    李岩还在嘴硬。


    “认错人?”


    李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抓起桌上的纸张,狠狠砸在李岩的脸上。


    “王通手下的亲兵直接把你抓进了大营!你跟我说这是认错人?!”


    李岩也安静了下来。


    “我……我不知道……”


    “你只知道仗着老子的名头在外面惹是生非!”


    李崇一脚踹在李岩的膝弯处。


    李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这次是真的怕了。


    李崇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绝不能善了。


    对方的背景,已经不是他一个从六品通判能揣测的了。


    一个处理不好,整个李家都要跟着陪葬。


    “来人!”


    李崇对着门外低吼。


    “老爷。”


    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去库房,把那对青玉如意,还有上次扬州盐商送来的那箱东珠,不,再加上五千两银票,备车!快!”


    管家一惊,那些可都是压箱底的宝贝。


    但看老爷的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李崇这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岩。


    “等会儿,到了陈公子门前,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李岩跪在地上,不住地点头。


    小院门口。


    厚重的木门前,李崇整了整自己的官袍。


    又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李岩。


    李岩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低着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指印。


    李崇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