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快……快走。”


    兰氏慌乱地爬起来,拉着陈川就往角落里推。


    可往哪儿走?


    这间破柴房四面漏风,却连个能藏身的狗洞都没有。


    她一把将陈川死死护在身后,自己哆哆嗦嗦地挪到门边。


    手刚搭上门栓,就凉得像块冰。


    门外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又“砰砰”敲了两下。


    “吱呀——”


    门被拉开一道缝,外面灯笼的光刺眼地涌进来。


    兰氏眯起眼,看清了来人。


    是张家的管家,王福。


    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那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王管家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护院,腰间挎着刀,面无表情。


    杀气,扑面而来。


    “小……川,小川。”


    兰氏的魂都快吓飞了,她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将陈川完全挡住。


    王管家那笑眯眯的眼睛扫过兰氏,最后落在了她身后的阴影里。


    “夫人不用担心。”


    “老爷就是想见见陈少爷,问几句话而已。”


    问话?


    兰氏一个字都不信。


    三更半夜,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来请一个五岁的孩子去“问话”?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兰氏护着陈川,一步步往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很稳,很有力。


    兰氏一怔,低下头。


    黑暗里,她看不清儿子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份镇定。


    “母亲,没关系的。”


    陈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从兰氏的臂弯下钻了出来,主动站到了灯笼的光亮下。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王管家。


    王管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这孩子……不怕?


    陈川当然不怕,他甚至有些隐秘的兴奋。


    赌对了。


    他那位姨夫,果然不是个目光短浅的傻瓜。


    张鸣想光宗耀祖,想让张家更上一层楼,这份野心比谁都重。


    可指望他那个被宠坏的嫡子?


    再过十辈子都没可能。


    今天在周塾师面前,陈川抛出的诱饵,张鸣这条大鱼,到底还是咬钩了。


    他现在就是张鸣眼里“奇货可居”的那个“货”。


    只要他还有用,他就暂时是安全的。


    至于危险……


    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管家,请带路吧。”


    陈川主动开口。


    王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


    “陈少爷,请。”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名护院一左一右,将陈川夹在中间。


    “小川!”


    兰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想追上去,却被王管家伸手拦住。


    “夫人,请回吧。夜深露重,仔细身子。”


    王管家的声音依旧客气。


    陈川没有回头,他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他营造出的所有镇定,都会瞬间崩塌。


    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主宅。


    ……


    张家的宅院很大,夜里很静。


    穿过垂花门,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白。


    陈川默默走着,小小的身影在两个高大护院的夹持下,显得格外脆弱。


    但他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从柴房到主院书房,一共经过三处有护院巡逻的岗哨,每一队四人。


    主院附近,暗处至少还藏着两拨人。


    这防御,够严密的。


    那位姨夫,怕死得很。


    也对,越是钻营,越是惜命。


    终于,他们在一间飘散着墨香的房间前停下。


    房门紧闭,窗户里透出明亮的光。


    王管家上前,恭敬地叩了三下门。


    “老爷,陈少爷到了。”


    里面没有回应。


    王管家也不催促,就那么垂手立在门外。


    两名护院更是纹丝不动。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下马威。


    陈川心里门儿清。


    他索性也学着王管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廊下的雕梁画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约莫一炷香后,里面才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进来。”


    王管家这才推开门,对陈川道:“陈少爷,请吧。老爷就在里面。”


    他没有进去,只是将陈川让了进去,然后便轻轻地带上了门。


    书房里很暖和。


    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房间正中,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


    正是张家家主,张鸣。


    张鸣没有看陈川,甚至没有抬头。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铺开的一张巨大宣纸,右手执笔,悬于半空,气势沉凝。


    陈川的目光落在宣纸上。


    上面已经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张鸣手腕猛然一沉,最后一笔挥洒而下!


    收笔。


    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璞玉浑金。


    张鸣将笔重重掷入笔洗,溅起一圈墨花。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五岁孩童。


    “你可知,此四字何解?”


    张鸣的声音在书房里带着回响。


    这是一场考试。


    答错了,他刚刚在周塾师面前搏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陈川心里跟明镜似的。


    张鸣要的绝不是浅显的解释。


    陈川仰起小脸。


    先是恭敬地对着那幅字行了一礼,姿态做得十足。


    “回姨夫。”


    稚嫩的童音响起,清晰而沉稳。


    “璞玉浑金,说的是未经雕琢的美玉,未经冶炼的黄金。其质虽美,却因藏于石中,混于沙砾,不为世人所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张鸣。


    那眼神纯净,却又仿佛意有所指。


    “《韩非子》有言,和氏之璧,天下之宝也。献于厉王、武王,皆以为狂,刖其双足。直至文王,乃命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讲了一个典故。


    “所以川儿以为,这四字之重,不在璞玉,而在识玉之人。玉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玉在石中,待人而识。”


    最后八个字,他咬得极清,像是总结,更像是点题。


    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鸣靠在椅背上。


    他心中掀起了巨浪。


    这番话,何止是答对了,简直是答到了他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