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脸上有些错愕。


    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若望是张家的嫡长子,是她李氏的命根子!


    从小锦衣玉食,请了多少名师教导?那陈川算什么?


    一个投奔过来的野种,他娘是个连席面都上不了的妇人!


    张鸣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一下下撇着浮沫。


    李氏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那股怒火被强行压制。


    她不是傻子。


    张鸣的话让她看清了现实。


    周塾师是什么人?


    清高孤傲,连县尊的面子都未必会给。


    若望那点小聪明,在他面前恐怕就跟班门弄斧一样可笑。


    今日若非陈川那惊世三问,周塾师怕是早就走了。


    若望拜师的事自然也就黄了。


    她凑近张鸣,声音压得极低。


    “老爷……那他……那陈川,真要是成才了,咱们……”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点活络起来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张鸣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陈川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若是……过继到老爷名下呢?


    将来他若是金榜题名,高中状元,那史书上记的,可是他张鸣的儿子!


    这份荣耀,这份光环,不还是落在了张家头上?


    到时候,谁还记得他是个外来的野种?


    “过继!”


    李氏咬着牙,把这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把他记在咱们名下!以后他就是若望的庶弟!他的一切,不就都是咱们张家的了?”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张鸣,等待着他的裁决。


    张鸣摩挲着下巴上短硬的胡茬。


    他没有立刻回答。


    风险,收益。


    风险是,这孩子心性难测,未必养得熟。


    收益是,一旦成功,一本万利。


    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心里清楚。死记硬背,全靠填鸭。


    今天那篇《千字文》,若不是这几天关在屋里逼着背,当场就要出丑。


    这种资质,考个秀才或许已是极限。


    指望光宗耀祖?难。


    但陈川不一样。


    那三问,问的不是学问,是格局,是天下!


    那种气魄,那种见识,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孩童能有的。


    这孩子,是个妖孽!


    是个能撬动张家未来的妖孽!


    “趁着他现在才五岁,心智未全,还不记事。咱们给他最好的吃穿,最好的教导,让他忘了那个当仆妇的娘。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把张家当成自己的家,把我们当成亲生父母。”


    李氏在一旁补充道。


    张鸣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嗯,是个好办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这件事,我去办。你,管好你的嘴,今天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若望。”


    “我晓得!”


    李氏忙不迭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她似乎已经看到,若干年后,陈川身披大红官袍,荣归故里,而她作为嫡母,享受着无上荣光。


    至于那个叫兰氏的女人……一个仆妇而已,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关心呢?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另一边,陈川被兰氏紧紧拽着,几乎是被拖过月洞门。


    主宅的灯火被远远抛在身后,四周越来越暗。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破旧的柴房。


    “砰”的一声,门被兰氏从里面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亮。


    这里就是张家分配给他和母亲兰氏的“住处”。


    黑暗中,兰氏松开了手,但她没有点灯。


    “小川。”


    声音不再是平日那股温婉。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干了什么?”


    陈川没有作声。


    但是他能感觉到,母亲正死死盯着他。


    兰氏猛地蹲下身,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要去周塾师面前卖弄?谁让你去的?!”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那几句话,咱们娘俩的命,可能今天晚上就没了!”


    “那李氏是什么人?后宅的手段你懂吗?一碗药,一次‘失足’落水,就能要了咱们的命!无声无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兰氏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如今家道中落,但那些后宅阴私,她见得太多了。


    她清楚在一个主母眼中,一个会威胁到她儿子地位的孩子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而陈川今天的行为,无疑是把两人一起架在了火上烤。


    陈川依旧沉默。


    他瘦小的身躯在母亲的钳制下纹丝不动。


    兰氏心中的悲凉更甚。


    她颓然坐倒在地,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我苦命的儿啊……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不懂事……”


    在这哭声中,陈川终于动了。


    他慢慢走到母亲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坐下。


    黑暗中,他那双本该天真的眸子,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不是不懂。


    前世的他研究过多少古代典籍?


    那些史书记载的家族倾轧、后宅争斗,比兰氏能想象的还要残酷百倍。


    他当然知道危险。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从泥潭里站起来的机会。


    只有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有价值”的棋子。


    他和他母亲才能暂时摆脱“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这个身份。


    良久,他轻声开口。


    “娘。”


    兰氏的哭声一顿。


    “我不想您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给人数落,当牛做马。”


    兰氏身体一僵。


    陈川继续说,声音平稳得可怕。


    “还有爹。”


    “爹死得不明不白,折辱他的那些人,害死他的那些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事情总该有个道理,也总该有个王法。”


    柴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兰氏猛地转过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似乎能“看”到自己儿子的脸。


    “王法”?


    这根本不是他们现在能考虑的。


    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考虑别的。


    “砰,砰…”


    外边传来了敲门声,兰氏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老爷请陈少爷去书房一趟。”


    “好...好的。他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