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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谁来烤好吃的蛋挞呢?

    28


    小旅馆的房间还剩两天。


    -


    衡星做梦了。


    梦里的他又回到那片海域。


    海水漆黑如墨,弟弟的脸色被泡得发白,不住地往下坠落,他心急如焚,奋力游过去,游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有十几年。


    终于快触碰到弟弟的指间时,对方突然睁开眼,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说出的话混着腐烂的血丝和青白泡沫。


    “你其实也很想让我死掉是吧?”


    衡星惊醒,衣衫尽湿,心脏跳得异常快,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抽痛,他只能深呼吸,试图将心跳捋顺。


    乱锤砸鼓面般的心悸中,衡星抚着心口,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窗帘的缝隙中露出一点枯枝和大亮的天。


    昨晚身体和精神都到了临界值,越朗离开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手机也没顾上充电。


    屏幕刚亮,某个臭小狗发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一开始是控诉衡星不让他留下过夜,亲亲只亲半张嘴,刨根问底到底扯平什么了?


    接着就发疯一样说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最后又发了张深夜在店里备料的照片,附上一句【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小狗努力.gif】


    小黄狗表情包努力握拳,衡星不自觉笑了笑,稍微聚拢起一些好心情。


    去医院的路上,衡守业让他买个果篮送到护士站,说是要提前打点一下关系,到时候让她们多照顾衡舟。


    衡星说没必要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是拐进了水果店,让店员将芒果还有火龙果换成其他的。


    结完账,负责纪伦骚扰他一事的民警打来电话,希望他今天能来一趟。


    “必须今天吗?”衡星担心有突发情况,不敢贸然离开。


    对方语气为难地表示对方代表已经在派出所,而且自己只是遵从上级的指示办事。


    衡守业不满道:“你弟躺病床上你还往外跑,事情轻重分不清!”


    衡星从没向他们提过生活工作上的难处,自然也不会告诉这件事。


    他将果篮放下,只说:“工作上有点要紧事,很快就回来了。”


    离开前,衡星实在放心不下,又嘱咐:“icu的探视时间在下午三点,你们不要着急,送完果篮就回去休息吧。”


    “知道了小星,你去忙你的吧。”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衡母突然善解人意了一句。


    “我和你爸都知道,送完就回去。”


    凯越会所已关门大吉,因聚众淫 | 乱,上了本地新闻台。


    纪伦和凯越有会所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前已被刑拘,这次由他的律师代为出面。


    衡星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要求对方支付他应得工资,被单方面开除的赔偿,误工费,以及一件衬衫的费用,总共10万元人民币。


    调解过程出乎意料得顺畅,这笔钱当场就打进了账户。


    一桩事得以解决,但他心里却没有轻松之感。


    派出所上方的天空乌云密布,刚晴了半晌的天下起急雨,衡星随便进了家店铺避雨。


    结果又进了一家水果店,混合的果香铺面而来。


    衡星记得弟弟爱吃柚子,挑了个顶头尖尖拎起来沉甸甸的红柚。


    付过款,他意识到弟弟现在也没办法吃,但店员已经在帮他剥柚子了。


    电视上播放着天气预报,播报员告诉大家这场阵雨片刻便会结束,下午会是个好天气,傍晚时分西边将会有美丽的晚霞,是情侣约会的绝佳助攻,希望大家不要错过。


    衡星也有个昨晚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只是时间不巧,没办法腻歪在一起。


    越朗100%在店里,这里距离Crumb Orbit两条街,打车估计10分钟就到了,而且距离下午icu探视时间还早。


    衡星犹豫着拿出手机。


    医院打来了电话。


    “嘶啦——”


    苦涩味在空气中炸开,入侵五感。


    “客人您的柚子好啦——咦人呢?”


    店员将袋子递出去,然而面前只有因匆忙离开未关上的门。


    冷风灌进来。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前,一名面容冷肃的女人拉开车门走出来。黑色的职业套装外随便套了件羽绒服,看起来是工作途中出来的。


    女人神情淡漠,细看之下还带着一丝怨恨。


    “我已经到了,你安心上班吧。”她给手机那头的人发了消息,“烦死了,狗皮膏药一样,你下课了也不用过来,我会解决的。”


    尖锐的刹车声吸引她的视线。


    下车的青年浑身上下写满了焦急,浅色的裤子上一道黑色的印记,是车轮碾压破厚厚的牛仔裤布料时留下的。


    衡星匆忙跑出几步,和女人对上视线:“姐?”


    衡雪是衡星的大姐,年长他3岁。家里人说她和二姐衡月两个白眼狼刚考上大学就和家里断亲了,此后衡星就真的再也没见过她俩。


    这会儿出现在这里,不难猜是谁喊来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大姐居然也在A市。


    衡雪盯着他看了几秒,冲电话那头的人道:“没事,遇见衡星了,我估计今天这事都不用我解决。”


    icu那边无比混乱。


    “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呜呜四仔你睁眼看看妈妈……”


    “患者家属,请您先离开这里!”


    “杀人偿命!我要你们给我儿子抵命!报警!我要报警!”


    那果篮并没有送到护士站,衡守业往里面塞了钱,想贿赂icu的保洁人员,对方拒收。两方拉扯时,衡舟的监控仪异常,医护匆忙赶来,衡父衡母趁乱闯入,和医生起了冲突。


    等其他医护和保安赶来控制住衡守业和衡母,衡舟已经不行了。


    “呼吸机的管道被碰掉了。”


    医生头上缠着纱布,依然尽职尽责地解释着,他顿了顿:“从监控来看,是患者家属碰掉的。”


    医生还说,查出衡舟有在莆田系医院的就诊记录,多次注射“脑细胞再生长因子”“中枢神经重塑剂”等三无药剂。


    这是致其死亡的重要原因。


    衡守业怒吼着反驳:“是你们医院不行,才害死我儿子!”


    一名护士被他气哭:“他送来时各项指标就不好,纯靠机器吊着一口气,是你们非要捣乱!”


    爱子死亡,衡母哭到脱力,她看到衡星和衡雪,跪在地上挪过去,声泪俱下:“你们可要为弟弟做主啊呜呜呜。”


    衡雪往后退了一步,衡星被她抱住腿。


    来时为了拦车,他的腿被一辆摩托车碰撞碾压,此时伤口被紧紧抓住,渗出血液。


    指甲掐紧握紧的拳头中,衡星努力遏制着身体和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们…不是说好的知道吗?”


    精挑细选的果篮面目全非,水果有的被踩烂,有的掉在覆盖了白布的病床上。


    白布从头盖到尾,微微鼓起模糊的,瘦小的人形。


    “你其实也很想让我死掉吧?”


    人非圣人。


    衡星昨天撒谎了,他的确有想过。


    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时,连续加班到心悸时,大年夜在万家团圆的鞭炮声里敲代码时……


    他很想把父母的联系方式拉黑,谁都不联系,大骂凭什么,骂这个世界一通,骂衡舟的现在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想过后,更深的愧疚便会席卷而来……


    他会对上司陪着笑,喝杯咖啡继续加班,鼓起精神跑程序。


    他很想抓住父母的衣领,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问他们为什么要将多年辛劳付之一炬。


    可母亲的语气先一步变得仇恨:


    “当年,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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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你带四仔去游泳,我的儿子也不会……”


    当年衡星看着衡舟被打捞上来,以为那是弟弟的尸体,当场晕了过去。


    高烧三天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他,因为他带弟弟去游泳,导致弟弟溺水,现在落下了病根,以后一辈子都好不了。


    那时衡星年龄小,以为这就是事实。


    但随着年龄渐长,当年之事,总可以在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而出。


    比如,村里的神婆喝醉后,自夸道是她第一时间把衡家老四的魂叫回来的。


    再比如,总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你弟弟真可怜,但是你更可怜啊。


    当时他似乎理解出了什么,一知半解,差一层窗户纸,但最终选择低下头,什么都不问。


    衡星突然有些痛恨那时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是我,是我带弟弟去游泳的,但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


    “当年你们带小舟去医院了吗?”


    衡母的脸色有一闪而过的白,转瞬暴怒无比,使劲捶打衡星: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四仔人都没了,你还往我心口捅刀子!”


    “……”


    在沉默里,衡舟缓缓蹲下,一根一根掰开衡母的手指。


    他缓缓道:“我…很喜欢弟弟,我真心希望他能康复,给弟弟治病我心甘情愿。这些年毫无怨言地打钱,是因为我的确心有愧疚,我心疼他往后余生只能坐在轮椅上。”


    “…但是你们呢?你们到底拿我的愧疚当什么了?”


    他本打算,只要弟弟还活着,他就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现在……


    他回眸看了眼毫无生气的白色病床,摇摇头,松开衡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


    难过,遗憾,如海水翻涌在眼眶里。


    他,还有弟弟,本可以拥有比现在更好,更灿烂的人生。但是一切的可能,早已被父母毁掉了。


    “有什么可哭的?”


    一直作壁上观的衡雪递过来面巾纸,一笑,“哭自己觉醒的太晚吗?现在断亲还来得及哦。”


    “不对,你本来就不用——”


    “你反了天了!!!”


    衡守业怒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手掌向衡雪挥去,就像衡雪小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


    “啪!”


    他的手腕被衡星死死地抓住了,衡守业想挣脱,但年迈的他显然敌不过衡星的力气。


    衡星语气淡淡的:“其实我早就知道。”


    父母的确给予过衡星快乐的时光。


    他喜欢小时候父亲将他高举过头顶,喜欢父亲给他捡的贝壳。


    也喜欢母亲做的炸鱼和粿条,能一口气将肚皮吃得圆滚滚。


    但弟弟出事后,所有的亲情于他而言变得相当之淡薄,遑论这么多年的磨损。


    “这个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衡星笑了笑。


    这也是一层窗户纸。


    “我很早之前就是一个人了。”


    警笛声响起,衡守业的手渐渐垂下,整个人脱力,像丢了魂一样瘫坐在地上,衡母泣不成声,捶胸顿足。


    外面雨停了,太阳缓缓冲破乌云,金光洒满大地,如预报所言,下午的确是个好天气。


    保卫科和警察匆匆赶来,衡星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飞速地往医院外走,仿佛只要速度够快,就能甩掉身后嚎嚎哭声,脱离过往命运,摆脱一个人在世间的行走。


    他想走到一片霞光下,他只想被一个人找到。


    那人匆忙赶到,车门没关,工作服没来得及换,带着一身温暖蓬松的面包味,胸前的笑脸徽章一如初见时冲他笑着。


    天光在眉梢短暂停留,衡星唇边终于勾起弧度,伸出双臂,等越朗在晚霞下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