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诈死(上)

作品:《夏有凉风

    白日阳光明媚,清风正好。


    云梦居后院凉亭上,数名装扮艳丽的侍女摇着团扇倚在亭中纳凉,一个个愁容满面。


    小蝶叹息,“公子失踪已有六日,据说官兵把城里城外搜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会不会……”


    紫菱打断小蝶的话,“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回来的。”话虽如此,可这几日她自己也吃不下睡不着,连头疼的老毛病都犯了,面容也憔悴许多。


    碧月摇着团扇,愤愤道:“谁能想到小芸会刺伤公子,枉平日姐妹们对她处处照顾,真是死有余辜。”


    一番话又令在场姑娘忆起那日诗会上惊心动魄的场面,心有余悸。


    多日过去,萧陌遇刺一事官府还未彻查结束。云梦居做为事发现场被官兵封锁至今,里面的人不能外出,外边的人没有手谕不能入内。与世隔绝的日子令这些年纪轻轻的侍女们愁苦难耐。


    白茶道:“若公子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不许胡说!”紫菱恼火,眼中却泛起水雾,“公子绝对不会出事的。”


    身边的倾月扶着紫菱肩头轻声安慰。


    刚才白茶的话也令倾月犯愁,若萧二公子迟迟没有下落,难不成云梦居的人要被关一辈子?


    紫菱与说丧气话的侍女理论一番,脸色越发苍白,额间也布满细汗,倾月猜她又犯病了,扶她下去扎针调理。


    两人一走,碧月讥讽道:“公子不在她还装什么病弱?弄得好像所有姐妹里就她最关心公子似的。”


    “就是。”小蝶取笑道:“她地位再高还不是连公子的床都没爬上。整日同我们神气,她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云梦居未来的女主人?”


    侍女们轻笑,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


    白茶小声道:“有一回,我在街上看到她同大公子拉拉扯扯,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


    消息劲爆,侍女们凑近议论起来。


    云梦居共三十六名侍女,其中有两位首席。白茶为首席画侍,紫菱为首席琴侍。萧二公子素好琴,故与琴侍们最为亲近。紫菱本是一名普通琴侍,后来得萧二公子亲自点拨,琴技突飞猛进。几年前一次诗会上,紫菱抚一曲《归鸿》惊艳四座,得赐首席之位。但其他侍女对她是面服心不服。


    论气质容貌,紫菱在侍女中只算尚佳。论才华学识,除了琴技,别的她一概拿不出手。况且她的琴技还是萧二公子调教出来的。侍女们私下都认为她魅惑主子才得主子青睐,但多年过去又未曾发现她与主子有逾矩之举。这口气大家都憋在心里,她不在的时候便拿出来讥讽一番。


    “若是太闲,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去打扫院子!”


    亭下传来一声厉喝,侍女们立时噤声。


    佟掌事神情严肃地指着亭上侍女,大声道:“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在背后说主子闲话,还不快给我散了!”


    闻言,侍女们灰溜溜走下亭子。


    佟掌事比侍女们年长十多岁,为人严厉,不苟言笑,侍女们对她又敬又怕。


    看着侍女匆匆散去的背影,佟掌事摇头叹息。这些养尊处优的丫头真是没良心,主子平日待她们不薄,如今主子生死未卜她们不焚香祷告就算了,居然还在背后嚼舌根。


    佟掌事双手合十望天,喃喃祈祷。望菩萨保佑主子早日平安归来。


    *


    日影西斜,一名士兵快马加鞭入城,直奔城主府。


    萧城主披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义子萧子瞻匆忙觐见,跪地痛心道:“城主节哀,二公子的尸体找到了。”


    手中玉笔落地摔得粉碎,萧城主闭眼靠在椅背上,抬手抚额,“你们确定是陌儿?”


    萧子瞻面容沉痛,“二公子的两位贴身侍卫都确认过了,不会有错。”


    萧城主嚯地站起来,双目通红,“我要亲自去看看。”


    顾及萧城主的病体,萧子瞻和内侍皆上前劝阻。萧城主推开众人出门,点了一队府兵即刻打马出城。


    *


    天黑,郊外一片树林被几十支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萧城主随带路的士兵来到一片落叶堆积的空地,远远看到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那双露在外面的深紫长靴虽沾满污泥,但却分外眼熟,萧城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拜见城主。”


    立在尸体旁的两名侍卫和仵作向走来的萧城主下跪行礼。


    两名侍从服饰一黑一白,面容一刚一柔,正是萧陌的贴身侍卫,惊飞和流云。他们从小服侍萧陌,对萧陌再熟悉不过。萧城主让他们起来,看到他们眼角未干的泪水,心中已有数。


    萧城主跪在尸体旁,颤抖着手掀开白布。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他用帕子捂住口鼻,仔细查看这具面目全非的男尸。


    荒郊多野兽,尸体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但从体格和服饰上看与萧陌无异。仵作从尸体腐烂程度上确定,萧陌遇害时间在五日前。也就是他遇刺第二日。


    尸体上有多处淤青和鞭痕,显然死前遭受过酷刑。萧城主将尸体翻过来,撕开他背上的衣服。几道陈旧刀疤赫然显露,与萧陌的一模一样。那是幼时萧逸拿萧陌撒气,用匕首故意在他背上划的。


    尸体的身份已能确定,这就是他的陌儿!萧城主眼前一黑跌坐在地。老天爷为何对他如此残忍?过去多年,他三个小儿子接连离世,如今连性子最温和又不喜争斗的二儿子也不在了。白发人接连送黑发人,叫他如何承受得住?


    胸口气血翻涌,萧城主俯身喷出一口血。


    “城主节哀。”周围所有人纷纷下跪。


    “我可怜的陌儿……”萧城主看着二儿子面目全非的尸体痛心流泪。当年他保护不了最爱的女人,如今连他们的好儿子也保护不了,他实在是太无能了。


    悲伤时,一股怒火蹿上他心头。所有的悲剧究竟是苍天无眼还是奸险之人毒辣的阴谋?


    萧城主伸手抚上尸体面目全非的脸,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悲恸和愤恨。


    究竟什么样的恨要把好好一个人折磨至死?这件事他定要追查到底。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萧城主命人收殓萧陌遗体,一同带回城。


    半路上星光黯淡,夜风微凉。火把忽明忽灭之际,一大群山匪从道路两旁的树丛里蹿出,将道上人马杀个措手不及。


    几名府兵拼死护送萧城主离开,所幸半路遇上城里赶来的援军。


    援军将山匪剿灭,最后只带回萧陌的遗体和几个生擒的山匪,其余随行之人全部阵亡。


    为了活命,山匪主动向萧城主供认是萧大公子命他们在半道设伏。萧城主震怒,他知道萧逸与山匪暗中有来往,却没想到他们合伙密谋篡权夺位。


    “我的好大儿,你已经等不及要坐这个位置了吗?”萧城主冷哼,即刻带人回城算账。


    *


    茶楼打烊,陆知夏哼着小曲出门。今日她得了一些打赏,加上工钱一起赚了不少。


    今晚街上萧条冷清,不时有兵马掠过。陆知夏不敢在外逗留,买了一只烧鸡匆匆回小院。


    陆知夏轻轻拍门。萧陌走来开门,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回来了。”


    看着立在门前的人,陆知夏不禁失神。今日萧陌穿的是她买的素净白衣,合身又衬气质,他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猫,玉颜笑意如春风般柔暖,整个人又似笼罩在一层柔光中。


    “喵呜——”


    陆知夏回过神,目光下移。萧陌抱着的这只猫是附近出名的小野猫,以前她好心喂它差点被它抓伤,后来她再也不可怜它,看见它扭头就走。想不到此刻它居然安静地趴在萧陌怀里。


    真是只趋炎附势的大色猫!陆知夏腹诽。


    关门回到院中,陆知夏将带回的食物摆在石桌上,又泡好一壶茶,热情唤萧陌过来一起吃宵夜。


    萧陌倒没有客气,坐下喝了一口陆知夏泡的茶。虽只是普通茶叶,但泡得讲究,茶香清冽芬芳,令人回味无穷。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外表活泼野蛮的小公子身上有很多值得琢磨的地方。


    “别光喝茶。”陆知夏撕了一只鸡腿给萧陌,“你教的曲子客人反响不错,今日我得了一些打赏,这只鸡是犒劳你的,多吃点。”


    “多谢。”萧陌刚接过陆知夏塞来的鸡腿,她又热情地把几盘点心往他面前推,“这些是我们茶楼最好吃的点心,我特意带回来给你品尝。”


    面前的食物虽是普通食物,但全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萧陌看着夏蝉那双活泼清亮的杏眸忍不住唇角上扬,“我们一起吃。”


    二人边赏月,边吃宵夜。小白猫也跳上桌,望着盘子里的食物叫唤。


    陆知夏掰了一半手里的糕点放在小猫面前,还好它不挑食,心满意足地舔食着嘴边糕点。陆知夏发现小猫右侧后腿缠着绷带,“它受伤了?”


    萧陌道:“下午我打扫院子的时候发现它瘸着一条腿在院里游荡,我就帮它接骨包扎,过几日它就能活蹦乱跳了。”


    陆知夏噗嗤一笑,“你还会替小猫接骨?”


    “以前我经常骨折,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处理,这方面颇有经验。”萧陌语气平淡,陆知夏却收了笑。她大概猜到他为何经常骨折,对他又生出几分同情。


    陆知夏轻声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好端端活着定是上天对你有所眷顾。”


    眷顾?萧陌暗自冷笑。苍天若肯怜悯世人,这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萧陌尝了一块点心,味道十分熟悉,“余兴茶楼的?”


    “没错。”陆知夏惊讶。当初她只告诉萧陌在茶楼弹琴,可没说在哪座茶楼,他一猜就中,不愧是本地人。


    “余兴茶楼是城里的老字号,昔日我的一位故人也很爱吃他们那儿的茶点。”萧陌望着盘中点心出神,眼底掠过一丝忧伤。


    陆知夏咬了一快鸡肉,声音含糊不清道:“我听朋友说离忧城有很多好吃的,等我赚了钱定要逐一上门品尝。”


    萧陌莞尔,“改天我请你。”


    陆知夏怔住,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惭愧。人家想着报答,可她却老想撵人家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萧陌抿了一口茶,说道:“小夏,你独自住在这里不孤单吗?你的家人朋友呢?”


    陆知夏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我是外地人嘛,家人朋友自然都在外地。我来离忧城没几日,除了萧大哥你,认识的人实在不多。”


    萧陌轻轻点头。他看得出此人始终对他有所防备,也并非完全心思单纯。


    陆知夏担心萧陌再问别的她不会糊弄,于是以练琴为由起身回房。


    望着那道仓促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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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陌苦笑。原来他也有被人嫌烦的时候。


    此时月色极好,他抱着小猫赏月品茗,好好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屋里,陆知夏也倚在窗边望月,一滴泪顺着她脸颊滑下。


    方才萧陌提起亲友牵动她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伤口,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出逃大半个月,父亲定是每日骂她不孝,谋划着如何逮住她,教训她吧。他可曾为她担忧过半分?


    陆知夏叹息。她虽已摆脱那个压抑的家,成功给父亲添堵,可她为何还是高兴不起来?


    陆知夏坐在琴案前,纤指落弦,不由自主弹起脑海里浮现的曲调。


    萧陌正在院中收拾,琴声传来时他僵在原地。夏蝉为何会弹这首曲子?


    一曲还未弹完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陆知夏起身去开门,萧陌激动地扣住她双肩,忙问道:“教你弹这首曲子的人在哪?”


    “萧大哥,你怎么了?”陆知夏被萧陌这副着急失控的模样吓住。


    萧陌意识到自己失态,慢慢放下双手,耐心解释道:“这首曲子名唤《思邪》,是我的一位故人所作,幼时常伴我入眠。但后来那位故人不辞而别,若你知道她的下落请你告诉我。”


    陆知夏低头,神情略显为难。难怪姑姑当年告诫她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弹这首曲子。可她多年未弹,如今无意中弹起就惹上事,这也太巧了吧!


    “小夏,这位故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萧陌殷切地看着陆知夏,“求你告诉我她的下落,做为回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萧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夏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七年前的事了,教我弹琴的姑姑只在我家住了几个月就走了,此后我再也没有她的音讯。”


    “那她离开时有没有说要去何方?”


    陆知夏想了想,“她只说她要南下,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闻言,萧陌眼中神采消散,转身黯然离去。


    整个盛元国父亲都暗中托人寻过了,根本没有母亲的踪影。苦寻多年,刚刚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又断了……


    萧陌回屋关上门,一个人对着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你不来看我是不是害怕那些伤害你的人?”温润的眸子染上一丝邪气,“别怕,我会把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一个都除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对不对?”


    心中的仇恨被激起,萧陌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萧景,你以为给我那些虚无的荣华富贵就能弥补我吗?不够,永远不够!”


    陆知夏在门外站了许久才回屋。方才萧陌黯然离去的背影令她担忧,但她又不敢去他房里找他。比起安慰,或许他更需要一个人静静。


    虽然她不清楚教她弹琴的姑姑同萧陌是什么关系,但萧陌如此紧张,没准是他的亲人。


    夜渐深,弹琴的兴致也全无,陆知夏将琴收好准备歇息。


    *


    深夜,萧城主一行人回府,直奔偏院。平静的夜就此被打破。


    偏院里的萧逸刚收到萧陌的死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闯入的府兵拿下,五花大绑地押到院中。


    萧城主质问萧逸与山匪勾结,意图弑父夺位一事。人证物证具在,萧逸依旧不承认。


    萧城主给了萧逸一个耳光仍不解气,拔出身边侍卫的刀要手刃逆子。千钧一发之际萧夫人及时赶到,用手中长枪挡下萧城主的刀锋。


    萧夫人冷声道:“夫君,逸儿如今是你唯一的血脉,难道你想要萧家断子绝孙?”


    “还不是被你们母子逼的!”萧城主用刀指着枕边人,冷声质问:“这些年我的儿子和小妾是不是你们母子联手弄死的?我萧景究竟哪里亏待你们要对我爱的女人和孩子赶尽杀绝!”


    萧夫人淡淡道:“看来你真是气疯了。那些人自己命薄,关我们母子何事?”


    萧城主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希望我疯了,这样我便能毫不犹豫杀了你们。”


    “你敢吗?”萧夫人冷笑,“若没有我吴家军全力拥护,你们萧氏一族早就被圣上削权灭门了。”


    萧城主手里的刀落地。她的话没错,事到如今他仍不敢动她。他自嘲苦笑,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快意恩仇的少年郎,他的肩上挑着的重担是萧家乃至整个离忧城的未来。


    可他还是不甘心!


    胸中气血再次翻涌,萧城主俯身吐了一大口血,身子摇摇欲坠。萧子瞻和近侍即刻上前扶萧城主下去医治。


    危机化解,萧夫人将手里的长枪扔给护卫,上前扶儿子起来,“你怎会如此糊涂,竟敢自作主张与那些乌合之众弑父。”


    “不是我。”萧逸道:“我没给孙玉虎下过这种命令。”


    萧夫人若有所思,说道:“没事,有我在,你爹不敢动你。但这件事你得尽快善后。”


    寝房中,大夫给萧城主看诊后匆匆下去熬药。


    萧城主拉住守在床边的义子衣袖,虚弱道:“我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但我绝不能让离忧城落入这对狠辣母子手里。子瞻,我需要你帮我。”


    萧子瞻握住萧城主的手,说道:“城主对子瞻有恩,子瞻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先保重身子,明日子瞻遍寻良医也要把您治好。”


    萧城主顿感欣慰。亲生的儿子都不如这捡来的孤儿懂得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