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傍晚，夏绵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两张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邱云特意让夏绵去旅馆叫陶风过来吃饭，老人家善良了一辈子，觉得人家帮了咱这么大的忙，请人吃顿热乎的饭菜是应该的。


    陶风来吃饭的时候，手里提着个果篮。


    “这是给邱奶奶和大家带的。”他把果篮放在墙角，站在一边有些拘谨，满院子的老人都看向他，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快坐快坐！”邱云拉着他往主位走，“尝尝我做的排骨，小绵从小吃到大，她最爱吃这口。”


    陶风刚坐下，张阿婆就凑过来，跟查户口似的打听了一连串：“小陶老师，你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做什么的？”


    “我今年二十九，妈妈在剧院工作，妹妹读高中，她俩都在市里。”他答得简洁，手里的筷子悬在碗边没动。


    张阿婆接着问：“那你有对象没？”说罢，故意往夏绵那边偏了偏头。


    陶风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抿了口，刚想说“没有”，就被王阿公抢了话：“没对象正好！你看咱小绵，又机灵又能干，你们一个懂技术，一个会经营，凑一对多好！”


    “咳咳！”陶风被热茶呛了下，放杯子的动作快了些，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


    坐在张阿婆旁边的夏绵急得赶紧打圆场：“你们这些不好好吃饭的老头老太太别乱点鸳鸯谱！我现在正算着今天的账呢，小心我扣你们钱！”


    她把账本拿来，往桌上一摊，老人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七嘴八舌地算了起来。


    陶风放下杯子，往夏绵那边瞥了眼，正好撞上她含笑的目光，他赶紧转回头，夹了一筷子青菜专心吃饭。


    “陶老师，你要多吃肉。”邱云盛了一碗排骨给他，“看你瘦的。”


    散席时，夏绵主动送陶风回旅馆，老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俩身上，那些带着期待和探究的目光让他们两个人都有点紧张，于是陶风婉拒了她：“夜里凉，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好好休息。”


    夏绵点点头：“那好吧，你也好好休息。”


    夏绵忙活了一天确实累了，和陶风说过再见后就去厨房里帮着洗碗。


    张阿婆和王阿公也转移了视线，继续和其他茶农闲聊。


    “你说小棉对小陶有那个心思么？”


    “看不出来啊……唉。”


    *


    陶风刚走到旅馆门口，前面突然窜出个娇小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路。


    “晚上好啊！”


    陶浔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他今天中午给夏绵送午饭的截图，“crush家的晚饭，是不是超级无敌好吃？”


    陶风停下脚步，没说话，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怎么来这儿了？咱妈呢？”


    李媛摇着把碎花折扇，扇得哗啦哗啦响。


    “我说小风啊，”她突然停住脚步，扇子往他背上一拍，“你天天往茶园跑，是研究茶树呢，还是研究那位女主播？”


    “研究茶树。”陶风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确定？”陶浔掏出手机怼到他眼前，屏幕上是夏绵直播的回放，“研究茶树需要眼睛黏在主播身上？你当我和咱妈瞎？”


    李媛附和着：“我们都说你这木头桩子，也就夏绵能凿出点缝。”


    陶风没接话，心想她俩肯定没吃饭，于是拉着她俩进了旅馆旁的小面馆。


    老板娘抬头笑：“陶老师的家人来啦？”


    陶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问肚子饿得咕咕叫的陶浔想吃什么。


    陶浔看了眼墙上的菜单，语速飞快：“一碗牛肉板面和一碗羊肉拉面，再加两份煎蛋、两份炸虾，你买单。”


    李媛站得有些累，脱下外套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招呼还在拌嘴的兄妹俩坐过来。


    “我和你妹妹一大早就收拾东西来东岚村，老娘我第一次开这么远的车。”


    陶浔刚坐下就冲陶风挤眉弄眼，“咱舅妈前阵子还跟我念叨，说你每次相亲都放人鸽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男的……现在看来，你是没遇上对的人嘛！”


    “妈你能不能管管她？小屁孩不学好，真是越说越离谱。”


    “小浔可没说错。”李媛喝了口水，帮陶浔辩解：“去年你陈姨介绍她的侄女和你认识，你借口说去买瓶水，结果买了一天都没回来，还有前阵子我同事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学英语老师，人家一个大美女在咖啡馆等了你一下午连你人影都没见着。”


    “你们没经过我同意就给我相亲，不尊重我。”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来了这里？你离开城里，来东岚村考虑过你妈我的心情了吗？害我担心了你好几天。”


    老板娘把面端上桌，陶风把李媛爱吃的羊肉拉面放在她跟前，催促她：“快吃，晚上九点之后你不是禁食还要敷美容面膜吗？”


    “不要转移话题。”


    李媛突然叹气，筷子往桌上一搁：“小风啊，妈不是催你，可你马上都要三十岁了。我以前总琢磨，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戴眼镜、斯斯文文的，跟你一样宁静内敛的女孩子，没想到啊，你居然喜欢夏绵这种跟太阳似的，走到哪哪亮堂的女孩。”


    李媛越说越开心，“这我就放心了！你俩的性格互补！”


    陶风没吱声，一心捧着平板看资料，把妈妈和妹妹视作空气。


    “不过，”陶浔突然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可得抓紧，夏绵姐长得漂亮不说人还聪明能干，重点是，她的年龄比你小，网络上喜欢她的人不计其数。都说“男人三十豆腐渣”，你的优势估计只有这张不显年纪的俊俏脸蛋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了陶风的心窝，他放下平板，几次欲言又止。


    安顿好妈妈和妹妹的住处，陶风回到房间，他从背包里翻出一本硬壳笔记本。


    这本来是用作记实验数据的笔记，现在，它的后半本都写着一堆零碎的话。


    【她叫夏绵。茶门信徒的主播。】


    【第一次和不是家人的异性在微信上聊天。】


    【小浔总说她的偶像不上相，真人比手机里更好看。夏绵也是如此。】


    【那群没脑子的网友是不是耳聋？夏绵可以告他们名誉侵权。】


    【番茄牛腩里要不要加香菜？怕她不爱吃。】


    他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记在笔记里的实验数据越来越少，关于夏绵的碎碎念却越来越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世界早已经围绕着那个叫夏绵的中心运转起来。


    *


    夏夜的晚风清凉温柔，月色笼罩着整座东岚山，青山轮廓在银辉的照耀下显得温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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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澜正核对最后一笔账。


    “今天的收入扣除成本，还剩七万八千块。”她把账本推给夏绵，手指在“邱澜”那栏的“三千元”上画了个圈，“你真给我这么多？我才刚来，今天什么忙也没帮。”


    “拿着。”夏绵把数好的钱塞进她手里，“你管账比邱书记靠谱，这是你该得的。还有，果果的幼儿园我问好了，等秋天开学就能去，学费我先垫着，就从你工资里扣。”


    邱澜的眼圈立马就红了：“阿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别跟我哭啊，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指使你干活？”夏绵笑着拍她的背，“等咱东岚山的茶园名气大了，我就请个专职会计，你当财务主管，到时候让你妈也来帮忙打包，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挣钱。”


    邱澜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满是希冀的笑容：“咱们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把钱放好后，邱澜想起刚刚饭桌上陶风异样的脸色，问：“你跟那个陶老师……真没什么？”


    夏绵笑出声：“你和那些爱八卦的老头老太太们想什么呢？人家是博士，来咱村里搞茶树研究的，我跟他就是工作关系。”


    “可他给你送午饭啊。”邱澜眨眨眼，“而且我发现，他好像总围着你转。”


    “你看他那样，哪像会谈恋爱的？再说了，我现在没空想这些情情爱爱。”


    夏绵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这个月的订单能再破两百，我就找建筑队给村里修条路，账号粉丝涨到十万，就建个正儿八经的民宿，等这些基础设施建好，咱村也搞搞文化旅游，赚钱的门路多起来，老人们就不愁没收入。”


    脱贫致富的计划有很多，夏绵刚想和邱澜再说点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邱澜的妈妈薛梅抱着果果跑进来，裤腿还沾着泥。


    “澜澜，你快躲躲，王家人来闹事了！”


    “他们找到家里去了？”


    薛梅手撑着门框，脸色铁青：“王家那老不死的，带着五六个人堵在咱家门口，嚷嚷着说，如果你不回去给王家生二胎，他们就把咱村的茶园烧了！”


    邱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怕得，她抱着果果的那只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夏绵见状，赶紧把她们往屋里推：“你们先进屋，我过去去看看。”


    她抓起墙角的铁锹，还把姥姥的爱犬阿黄牵了出来，一人一狗冲向了邱澜家。


    邱澜家的院门外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几个言行粗鲁的男人正往院里闯，为首的老汉叉着腰，骂骂咧咧：“邱澜你个不下蛋的鸡！赶紧跟我们回去！生不出儿子还敢跑回娘家，真当我们老王家好欺负？”


    夏绵跑过去，铁锹往地上一插，对那个嚣张的老汉喊话：


    “我看谁敢动邱澜一下。”


    几个男人回头，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孩，便摆手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这是我们王家的家事！”


    “家事？”夏绵往前迈了一步，“你儿子家暴是家事？你逼着儿媳妇生二胎是家事？你带人私闯民宅、危害东岚村的安宁是家事？我告诉你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再敢往邱澜家走一步，我就立刻报警，顺便把你们家那点龌龊事捅到网上去，让天南地北的人都看看你们是怎么纵容儿子家暴还合起伙儿来欺辱儿媳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