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牡丹真国色(四)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沈灵均是被疼醒的。三处伤口像有火在烧,痛得尖叫,完好的皮肉也跟着颤栗,恨不能分担一些痛苦。


    视线中唯有几团模糊的光晕,用力眨了眨眼,挤掉泪水,牢房的样子才显现出来。


    烛火摇曳,肮脏的茅草之下,地面凹凸不平,角落的便盆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对面牢房里,两个人犯扒着栏杆,嬉笑道,“哟,醒啦!”


    沈灵均无力作答,屏气凝神,运功疗伤。


    “这不是沈大人吗?怎么进来陪我们了?”


    “你犯了什么事,吃喝嫖赌,还是贪污受贿?难不成杀了人?”


    这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沈灵均仔细一瞧,正是金蟾案中被判了斩刑的慧觉和慧能。两个恶僧在牢里关了一段时日,连头发都长出来了。


    慧觉道,“喂,听说你有些本事,这小小牢房,应该关不住你吧?”


    慧能道,“师兄,他受了伤,好像站不起来了。”


    慧觉道,“可惜,可惜,他要是能带我们逃出去就好了。”


    沈灵均勉强运了口气,“本朝律令,逃狱者,罪加一等。”


    “哈哈哈哈,我们已经判了死罪,再加能加到哪儿去?”


    无所顾忌的笑声在大牢里回荡。沈灵均的耳膜阵阵刺痛。


    慧觉道,“沈大人,伤你的是人还是妖啊?”


    慧能道,“自然是妖了。他可是捉妖师啊。”


    沈灵均涩然道,“是人。”


    慧觉大惊,“哎呀,什么人如此大胆!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两兄弟一定给你报仇。”


    “不劳二位费心。”


    慧能道,“别急着拒绝嘛,这牢里左右无事,您老慢慢考虑。”


    死囚的嘲讽扎心得很。沈灵均闭目用功,非但没能排除杂念,反而愈发灰心丧气。


    都怪自己沉醉于温柔乡,失了警醒,才让那牡丹花妖钻了空子。若有人因此丧命,他这个捉妖师难辞其咎。


    他确实想脱下道袍,辞去官职,可南安县只有一个会法术的,全县百姓都仰仗于他,怎能只顾情爱,把责任抛到脑后。


    思绪转到季月身上。那日在琳琅阁中,她一听到牡丹二字就大发脾气。那绿牡丹说要寻仇,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恰在此时,一股妖气滚滚而来。砰地一声,牢门被踢开,随之传来长声惨叫。


    只见徐知县头发蓬乱,衣衫破损,被人像捉小鸡似的抓住后颈,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眼光四处乱瞟,一见他便大喊,“找到了!就在这里!”


    提着他的那人头戴莲花冠,一身道袍,腰悬锦囊,手持拂尘。这副尊容,沈灵均熟悉至极,偶尔做噩梦还会吓醒。


    正是从小教他学艺,对他恩重如山,脾气暴躁,冷血无情的师父,天一道长。


    道长满脸怒意,将徐知县胖大的身子往地下一摔,“敢关我徒儿,简直倒反天罡!”


    沈灵均一时百感交集,愣了半天才道,“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


    徐知县捂着脸哭诉,“道长下手忒重了,本官就算得罪了沈大人,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各有一个五指印,模样十分凄惨。


    天一道长喝道,“若非我下重手打破蛊术,你如今还在房顶上趴着呢。”


    “本官……本官全不记得了!”


    沈灵均道,“师父,那恶妖蛊术了得。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天一道长瞪了他一眼,“废物。为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沈灵均哑口无言。


    道长踢了踢徐知县,“你,快把牢门打开。”


    徐知县对天一道长畏惧得很,缩成一团,“钥匙不在本官手里……本官这就去找牢头。”


    他勉强爬起来,一颠一颠地跑了出去。


    天一道长环视一圈,各间牢房里的人犯为他气势所迫,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慧觉和慧能更躲到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去了。


    道长摸出一瓶伤药,先自己吞了两粒,隔着栏杆扔给徒弟。


    “快吃。吃完出去把妖杀了。”


    沈灵均目光一凝,“师父,你也受伤了?”


    天一道长脖颈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方才掏药时,外袍敞开,里面血迹斑斑。


    “哼,为师去妖界一年,斩杀了五十五只恶妖,收获颇丰,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


    沈灵均看向乾坤袋,“这袋子里装的,便是蛟龙?”


    “不错。为师费了千辛万苦,把它困于乾坤袋中,带到人间炼化。”


    袋口扎得虽紧,仍有阵阵妖气逸出,袋中之妖必是难缠得很。沈灵均心头雪亮。师父定是力战不敌,才会借助法器之力。回到人间,一为自保,二为疗伤。


    “师父离开这么久,音信全无,弟子挂念得很。如今平安回来,是南安县百姓之福,弟子也可安心了。”


    天一道长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为师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沈灵均张了张嘴,千言万语,真不知从何说起。


    “容弟子慢慢向师父禀告。”


    天一道长睁开一只眼,“外面有只花妖到处找你。”


    沈灵均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季月四处奔走,着急上火的样子。她果然很牵挂他,一刻都离不开他。


    天一道长盯着他的脸,突然暴喝,“你还笑得出来?!”


    “咳,师父息怒,弟子伤口太疼了。”


    天一道长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伸掌过来。”


    师徒俩隔着牢房的栏杆运功,掌力相济,一股暖意在经络里游走,依次打通滞涩之处。


    效果立竿见影。不多时,沈灵均的伤口便缩小愈合,长出了新肉。天一道长脸上却罩了一层黑气,撤了掌,歪在地上喘息。


    “师父!您受了内伤,不可再运功。”


    “别啰嗦。知县怎么还没回来?”


    监牢内外鸦雀无声。想来徐知县溜之大吉了。天一道长一挥拂尘,牢门轰然倒塌,砸在茅草堆上。


    “去吧。等为师恢复了气力,再一个个同你们算账。”


    沈灵均不由地打个寒战。伤口疼痛虽然消减,心头却多了千钧重担。


    他从前盼着师父回来,后来又害怕师父回来。正如他从前盼着季月消失,如今却渴望把她留在身边。


    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终究要来。


    镜湖一带毁得不成样子,树木倒塌,房屋倾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方天际,两只妖仍斗得难分难舍,枝叶横飞,水面上红花瓣叠着绿花瓣,铺了厚厚一层。


    妖打架是按天计的。三个时辰,不过是刚热个身。


    带刺的枝条抽向绿牡丹面门,在她脸上削下一大块。绿牡丹一口咬住枝条末端。季月顺势一拉,一颗门板大小的牙弹了出来。


    “哈,补牙去吧。”


    绿牡丹大怒,拔出根系,带着湖底的泥沙砸向季月。季月站立不稳,肩头被狠狠抓了一把,汁液喷涌而出。


    鲜红的花瓣洒出,雨点般袭向绿牡丹,势要再削下一颗牙来。


    绿牡丹合身扑上,将季月按倒,两只庞然大物扭打在一起,压塌了岸边最后一排房屋。


    绿牡丹专心打架,蛊惑之力稍减,她牡丹国的“臣民”逐渐清醒,逃走了一大半,只剩个别脑筋糊涂的,仰着脖子呆呆观战。


    季月撕咬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层银光。正值十五,庆真楼屋顶后面升起一轮圆月,清辉遍洒大地。


    绿牡丹也看见了,轻蔑道,“人间的月亮怎么这么小。”


    季月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残枝,“与你何干?”


    月亮的光晕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越飞越近,季月定睛一看,正是沈灵均提着剑踏月而来。


    她大喜,猛推一下绿牡丹,“乖乖受死吧!”


    绿牡丹钳制住季月不放,抽出一根枝条,像赶苍蝇似的,朝沈灵均来的方向轻飘飘地挥了一下。


    斩妖剑出鞘,使的是屠龙剑法第二十九式的大杀招,剑风急劲,直接将绿牡丹从季月身上掀了下去。


    绿牡丹打了个滚,爬起来一看,见是白天那个被两肋插刀的倒霉蛋,眼眸之中绿光大盛。


    她抖动全身枝条,无数叶片飞出。这飞叶和季月的飞花类似,都是把尖锐的边缘当刀刃用,毁伤敌人。


    沈灵均飞身而上,使出那套削落叶的剑法,左劈一下,右砍一道,一时之间,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季月趁机洒出花瓣,见缝插针地打在绿牡丹关节上,切断不少根茎叶脉。


    绿牡丹痛得一激灵,突然伸枝条卷住沈灵均,重重甩向季月。


    斩妖剑剑锋一转,砍断枝条,但去势已成。沈灵均面沉似水,飞向那对猩红的眼睛,猛然间手掌一翻。


    一股掌风直抵面门,季月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绿牡丹大感惊奇,这人竟如此狂妄,同时对战两只大妖?


    “喂,月季,先干掉他。”


    季月明明没有受伤,却呆在原地,像傻了一样。


    沈灵均提剑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绿牡丹前胸心口所在的位置。剑锋突入,一下子陷进交错的枝条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若花妖有心,此刻已被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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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花妖无心。


    季月脱口而出,“小心!”


    绿牡丹桀桀怪笑,枝条盘旋纠结,把沈灵均牢牢捆住。雪白的道袍很快隐没。


    季月一惊,正要过去捞人,下一刻,熊熊烈火自绿牡丹胸口燃起,迅速蔓延开来。火焰呈蓝白色,挥之不去,遇水不灭,从头到脚一路延烧。


    绿牡丹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周身毕波作响,枝条疯狂甩动。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落在倒塌的房屋、树木上,转眼就烧个干净。牡丹国仅剩的“臣民”突然清醒过来,四散奔逃。


    沈灵均完好无损地从火焰里出来,回身又是一掌。


    绿牡丹庞大的躯体落入镜湖之中,激起滔天巨浪。蓝白色火焰在水中燃烧,把湖底的淤泥都照亮了。火烧了许久,久到镜湖水都快烧干了,才渐渐熄灭。


    恢复平静的水中央,映出一轮皎皎明月。


    沈灵均环顾四周,岸边经此一劫,几乎夷为平地。别说活人,连死物都烧完了。满目疮痍,触目惊心。喧嚣了许久,陡然安静下来,耳中嗡嗡作响,似乎还回荡着妖的尖啸。


    斩妖剑上挂着残枝败叶,他抖抖干净,还剑入鞘。闭目感应了片刻,向西南方走去。


    两岸毁损严重,走出好几里,才见到一颗残存的柳树,顽强挺立。


    柳枝下露出一截红裙。季月低垂着头坐在树下。


    沈灵均快步走近,凝神细看。还好,衣服上虽有破损,却不见血迹,看来没怎么受伤。


    想开口,喉头却莫名哽住。


    季月缓缓抬头,眼神冷冽如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隐约看到她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红光。方才近距离看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当真可怕,原来那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一向就是这么厉害。功夫不是白练的。倒是你,约好在小仓山见面,怎么到处乱跑?”


    季月呆了半晌,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在山上等了你几个时辰!”


    “哦,不巧,湖边出事了。韩思年和许小宝一人捅了我一刀。”


    “……什么?!”


    “说来话长。”


    季月瞪了他一会,问,“疼吗?”


    “已经好了。你呢,站得起来吗?”


    季月身上无数的伤口都在渗出透明的汁液,变回人身后,左脚踝使不上力,一抽一抽地疼。


    “脚崴了。”


    沈灵均转身蹲下,“我背你回去。”


    季月迟疑片刻,乖乖地趴了上去。


    长街寂寂,柔和的月光把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季月伏在沈灵均背上,黑云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在他胸前荡来荡去。


    这一天奔波打架,担惊受怕,直至此刻,方觉安心。


    她试探着问,“今天的妖,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从未见过。”


    “你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那是师门秘技,三昧真火,对付木系妖怪最有用。”


    季月不由打了个寒颤。绿牡丹的实力比她还强上一筹,若是那火烧在自己身上,肯定完蛋了。


    刚来人间时,她曾见过沈灵均用火对付树妖。那时火苗微弱,遇水就熄,和今日的熊熊烈焰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数月,他的本领竟精进如斯。


    沈灵均偏过头,柔声道,“以后遇到危险要躲起来,别光顾着看热闹。”


    “……知道了。”


    “我会保护你的。”


    季月心里一暖。以他如今法力,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黏糊糊道,“那你自己也要小心。”


    沈灵均微笑,“方才那两只妖的面目,看清楚了吗?”


    “看见了。绿的那只奇丑无比,恶心死了。”


    “红的那只也丑,还凶残得很,嘴巴大得像桥洞,一口能吞三个人。”


    季月听他奚落自己,如遭重击,争辩道,“红的那只不丑!”


    “怎么会呢?那两只妖的长相十分类似,想必是同属一族……啊!”


    季月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口咬在他肩头。“别再胡说八道了!”


    沈灵均窃笑,“你生的什么气?”


    季月心中委屈,一时想痛斥他不识好歹,一时又想息事宁人,犹豫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灵均凝神听着,久久没有动静,转头一看,只见季月双眼紧闭,伏在他背上睡着了。长睫微弯,睡颜宁静,恰似一朵人畜无害的小花。


    他不禁微笑,随即,无边无际的忧思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