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仁义抵万金(十二)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云霄,好像整条街突然炸开了。县衙大门轰然倒塌,金蟾如泰山压顶,跳进公堂,朝众人扑来。


    衙役们吓得屁滚尿流,金蟾摇头晃脑,转眼就吞了两人,长舌头擦着许小宝的头顶,卷下他一块头皮。


    徐知县躲到桌子底下。沈伯拉着王妙仪退到墙边,将她死死护在身后。金蟾头一甩,撞塌了整堵墙,明镜高悬的匾额碎成两段,三足金乌的画像掉在地上,落满了灰尘。


    那画像是纯金所制,金蟾过去嗅了嗅,满意地仰头咕咕大叫。


    韩思年奋力提起斩妖剑,砍在它脚趾之上。


    金蟾吃痛,转过身,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来,韩思年提起剑,想去削它的长舌头,哪知手臂一阵酸麻,剑身歪向一边。


    危急之时,小和尚慧心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将那颗抱了一路不舍得吃,用以保命的大白菜,投入金蟾深渊般的巨口之中。


    白菜沿着宽阔的食道,一路掉进胃中。那腐蚀人骨肉的胃液竟奈何不了这颗小小蔬菜。沈灵均眼看着它在酸液中载沉载浮,分毫未损,随即,脚底翻起滔天大浪,大股酸液卷着金钟罩和白菜,反冲上食道。


    金蟾吐了。


    它这一吐非同小可,恶臭的胃液在公堂上流成一条小河,大家哭爹喊娘,跳着脚躲避。有人不慎踩到,脚底板立刻烫起水泡。酸腐之气熏得人人涕泗横流。


    沈灵均一落到地上,便收起金钟罩,将季月扶到椅子上坐好。几息之间,她苍白的脸色转为红润,睫毛轻颤,醒了过来。


    “认得我是谁么?”


    她眼中神色变幻,由迷茫转为惊恐,又转为疑惑,舌头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问道,“沈大人……发生了何事?”


    沈灵均呼出一口长气,揶揄,“自己慢慢想吧。”


    他转身面对伏在地上的金蟾,“妖孽,休要猖狂!”


    王妙仪透过朦胧泪眼,终于看清那是自己表哥。见他死而复生,胸腔里像炸开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沈灵均勉力站起身,冲着她微微一笑,“哭什么,我没事。”


    金蟾肚皮起伏几下,后腿一蹬,直扑过来。


    韩思年用力将斩妖剑抛出,大喊,“沈大人,接剑!”


    沈灵均在空中一个转折,抄起剑柄,和金蟾斗在一起。


    他和季月在金蟾肚子里憋了一天一夜,眼睁睁看着它残害无辜,心中愤恨已极,一上来便下杀手。二十九式屠龙剑法使开,一股股强劲剑气对着金蟾砍削。


    金蟾虽然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身上划开许多口子,毒液混着鲜血流的到处都是,不敢恋战,转身跃出大门。


    沈灵均正愁公堂太小,施展不开,提剑奔出,正要跃上房顶追赶,冷不防丹田中一阵剧痛,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他额头上沁出冷汗,以剑撑地,连用几次力,竟然站不起来。韩思年、王妙仪、沈伯和一众衙役追出来,围在他身边,惊慌失措。


    他强行催动功力,可丹田一阵疼似一阵,心知在金蟾肚子里呆了这么久,法力损耗过度,方才抢攻,已经耗尽力气,不能再硬拼。无奈之下,只得摸出两颗丹药吞下,凝神调息。


    公堂之内,季月转了转脖子,发现身边站着个光头小和尚,和一个陌生妇人。


    小和尚关切地看着她,“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眼熟,她脑子里那一团浆糊慢慢搅动起来。


    “你是……慧心?”


    慧心大喜,“姐姐想起来啦!是你救了我!”


    和尚、夜逃、白菜、寺庙、金蟾、深井……


    一个个片段在眼前闪过,渐渐连成一串。


    想起来了。自己堂堂五百年道行,一个不慎,竟被一只金蟾吞进了肚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月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个绣着蓝色蝴蝶的拨浪鼓,塞到慧心手里。


    “这是给你的。”


    慧心懵懵地接过来,“这是何物?”


    “拨浪鼓,给孩子玩的。”季月看向门外,咬牙道,“你先玩一会,姐姐去去就回。”


    公堂内的人见到季月走出去,公堂外面的人可没见到她出来。


    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掏出铜镜,念动口诀,金光闪过,从裂开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噗。


    一朵鲜妍明丽的月季花落入了具区泽。


    正当春日,温暖的湖水泡得整朵花都舒坦了。


    混乱的神思渐渐清明。季月枝条轻摆,浮上水面,露出花冠,四下搜寻,不过片刻,便发现了目标。


    一头的形如虎豹的瑞兽平躺在湖中,周身花纹密布,颜色似金似玉,巨大的灯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很是惬意的样子。


    季月冲着它喊,“貔貅!”


    那瑞兽的头倏地露出水面,头上后仰的角带起一串水花。


    “咦,这不是月季嘛。具区泽是我的地盘,别来碍眼。”


    “你不过是每年春天来泡几天澡,怎么成你的地盘了?”


    貔貅眼中射出白光,“难道是你的地盘?过来,打一架。”


    季月把花瓣全部收拢,作颓废状,“我现在可没力气打架。你泡完了吗?想不想去吃顿好的?”


    貔貅身为瑞兽,在妖界罕有对手,前一天刚吃了一只千年老龟。它把龟壳磨碎了一点点吞进肚子,至今还未消化完,因此听到季月的话,兴致不太高,随口问,“吃什么?”


    “金蟾。”


    貔貅倏地睁大眼睛,头上的角剧烈晃动,“方圆八百里的金蟾早就被我吃尽了,哪里还有金蟾?”


    “在一个穿过镜子才能到的地方。我带你去。”


    貔貅舔了舔嘴唇,金蟾的美味,时隔几百年,还是难以忘怀。


    “要是吃不到,我就把你撕碎了塞牙缝。”


    “我们都打过四场架了,你还信不过我么?”


    貔貅一想,觉得有理。


    “那走吧。”


    季月暗暗得意。整个妖界都知道,貔貅是金蟾的克星,几百年前就把金蟾吃得绝了种。正因如此,她在积善寺闻到金蟾的气味,才没有立刻辨认出来。


    季月掏出铜镜,正要念口决,突然想到泉妖上次在人间滞留不走,接连闯祸之事。


    “你吃掉金蟾以后,可得赶紧回来。”


    “为何?”


    “那个地方对修行有损,呆久了,就打不过别的妖了。”


    一句话戳到所有妖的软肋。瑞兽若损了道行,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貔貅当即信以为真,连连点头。


    季月笑嘻嘻地把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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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高,念完口诀。金光笼罩住貔貅硕大的身体,似金似玉的皮毛脱离湖面,带着水珠,一点点隐没在裂缝之中。


    徐知县扶着师爷,从几乎全毁的公堂中出来,见到沈灵均正在街上盘膝打坐,头顶隐隐冒出白气。


    他适才见到沈大人死而复生,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觉得全县有救了,便拨开人群,用生平未有的温柔语气问道,“沈大人,你感觉如何啊?”


    沈灵均专心用功,无法答话。韩思年抢着道,“在下读过几卷修行典籍,看这样子,沈大人是在运功调息。”


    “哦,要调息多久啊?”


    王妙仪泣道,“表哥死里逃生,身子虚弱,该当静养三个月才是。”


    徐知县干笑两声,“好,好,养着吧。反正南安县人多,三个月还填不满金蟾的肚子呢。”


    韩思年环顾一圈,“黄掌柜呢?”


    众人方才惊觉,自从金蟾闯入后,就没再见到他。


    一名衙役道,“小的看见他从公堂后面溜走了。”


    徐知县喝道,“怎么没拦着?今日之祸,都是因他而起。”


    “当时所有人都在躲避妖兽,没顾上……”


    韩思年请命,“徐大人,在下愿意带人前去缉拿黄掌柜。”


    此话一出,所有的衙役不约而同退开三步,在他身周留出一大片空地。


    徐知县看着如惊弓之鸟的手下,恨铁不成钢道,“一帮饭桶,跟韩公子走!”


    衙役们哭丧着脸,在肚子里暗骂,这个韩公子一刻都不让人消停,简直比妖还可怕。


    许小宝躲在人群之中,小声问,“去何处缉拿呢?他杀人无数,死罪难逃,定是逃离本县了。”


    韩思年沉吟片刻,“不,他杀人害命,换来的偌大家财,一定舍不得抛下。”


    一行人心有余悸地往黄府走去。行至半路,就听到前方传来金蟾的怒吼,又走一段,听到阵阵惊雷般的爆响,再靠近,响声隆隆不绝,大地震动,犹如山丘倒塌,冰河破碎。


    众人腿肚子打颤,徘徊不前。直等到响声止歇,才壮着胆子迈步。


    他们走到黄府门口,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黄府钟鸣鼎食,宅邸极尽奢华,占据了半条街。如今这半条街都弥漫着蒸腾的白烟,完全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好不容易等烟雾散去一点,依稀辨认出半截歪斜的院墙。院墙后头,露出一点金光,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许小宝高呼,“是金锭!”


    众人踮起脚尖,才看清楚。断壁残垣之后,金锭一层层垒起来,堆得有两层楼高。想必宅邸之中,已是满坑满谷。


    这样多的金锭,是如何吐出来的。


    韩思年声音有些抖,“黄府占地几何,府中有多少人?”


    衙役道,“这样规模的宅子,总有个上百人……看样子,一个都没剩下。”


    “黄仁是否身在其中?”


    无人作答。金蟾吃人不留痕迹。黄仁的下落,或许永远都无人知晓了。


    天空之中忽然金光大盛,云层中现出一只巨兽的轮廓,四肢张开,脑袋高高昂起,发出撼天动地的咆哮。


    “是金蟾!它飞到天上去了!”


    “它的样子怎么变了?”


    韩思年心一沉,“这不是金蟾,是另一只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