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弦断有谁听(六)

作品:《花妖偷渡手记

    陆三的尸体是在次日一清早被发现的。别院负责洒扫的婆婆打开房门时,还以为前几日的噩梦又重演了。


    满地鲜血尚未凝结,顺着门缝一滴一滴地淌到院中,流成一条蜿蜒腥臭的血线。


    陆三的身体被切割成了三块。第一条线照样是左肋划到右肩,把头和身体生生分离,第二条线从左腰划到裆下,把一条腿完整地切了下来。


    发现尸体的婆婆高声尖叫着奔了出去,一路逃回了家,发誓哪怕是穷死饿死,也绝不再踏足这个闹鬼的院子了。


    沈灵均刚刚踏进院门,就被使者们团团围住,大声埋怨。


    朝廷委派的闻妖使者离奇死亡,他身为捉妖师,缉凶不力,才导致短短几日,接连两人被残害。若此次还是不能擒住罪魁祸首,恐怕无人再敢住在这别院之中了。


    沈灵均看着他们群情激愤,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若是他们,识相点早日请辞回家,还能保一条命。”


    他甩甩头,生自己的气。妖的胡言乱语,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诸位稍安勿躁,待仵作验过尸身再说。”


    一回生,二回熟。随同沈灵均来的两个衙役经过上回的历练,胆子倒大了几分,屏住呼吸,将陆三的三块尸身抬上一块木板,运到柴房,放置在陈二边上。


    陆三身上的伤口与陈二如出一辙。创面极细却干净利落,那神秘的凶器一划到底,未遇丝毫阻塞。


    陆三的眼球突出,五官拧作一团,显然是死前遭遇了极大的痛苦。仵作怀疑,他是清醒着先被割断了腿,鲜血喷涌了一阵后,再遭身首分离,一击毙命。


    柴房里面验着尸,外头院中吵闹声一阵一阵,不绝于耳。沈灵均听得着恼,命衙役出去看看,出了何事。


    “回禀大人,有两名闻妖使者被吓破了胆,收拾包袱逃命去了。要追吗?”


    沈灵均冷哼一声,“追什么?若真是被妖盯上了,逃出别院又有何用。妖是没长脚,还是不认得路?”


    衙役讷讷不敢应声。沈大人平日里谦谦君子,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出言讥讽,想必是心烦到了极点。


    一块白布盖上陆三的尸首,遮住了他阖不上的眼睛。


    沈灵均盯着白布出神,脑中不断回想季月看到伤口时,脸上的表情。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没见到她。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王妙仪挺直脊背,坐在书桌前,手执一管羊毫,悬在纸面上方。脚边胡乱扔着许多纸团。半晌,笔尖落了下去,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


    又写废了一张。


    她把纸团起来,揉了揉,扔在废纸篓中。


    练字需要静心。


    如今的状况,叫她如何能够静心。


    那个季姑娘……


    窗棂处忽然传来毕波两响,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出现在外头。


    王妙仪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怎么正想着她,她就来了?!


    季月冲她挤挤眼睛,“王姑娘,你表哥不在么?”


    “你……你找他做什么?”


    好不知廉耻的女子,光天化日,竟然追上门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季月瞥了瞥院墙,“想进就进来了。”


    王妙仪想起她立在索道上的本事,俏脸一沉,训斥道,“就算你练过轻功,也不可擅闯别人家宅院。”


    季月不以为意,“这样啊。那你出来好不好?”


    “做什么?”


    “那日在小仓山上没有玩得尽兴,我们去庆真楼喝酒啊?”


    王妙仪又惊又怒。沈伯平日里经常念叨,庆真楼是南安县头一处藏污纳垢,飞短流长的所在。似她这等好人家的女子,若还在乎名节,应当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这个季姑娘,也太随便了。


    “你常去那种地方?”


    “我刚和他们曹掌柜交上朋友。走啊,我请客。”


    王妙仪想都不想地拒绝,“我不喝酒。”


    季月微感失望,“那算了,我去问问别人。”


    “等等!”


    她回过头来。


    王妙仪心里两股念头交战。若是不跟她去,她定然要去寻表哥。这女子的一张脸太过迷人,表哥道心再坚,也承受不住这样日复一日的磋磨诱惑,难免被她勾了魂去。


    自己若能挺身而出,就可替表哥抵挡一阵,顺便打探清楚她对表哥存了什么心思。


    她胸腔里升起一股豪迈之气,为了表哥的名节,庆真楼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王妙仪咬了咬朱唇,“我跟你去。”


    她换过衣服,梳理头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放上胭脂、梳子、熏香、手绢等随身小物,想了想,又放进一瓶表哥给的补气安神丸。从橱里拿出一顶新的幂篱,戴在头上。


    季月早就等得呵欠连连。


    沈伯不在家。王妙仪对下人交代几句,这才邀季月同上马车。


    车厢内,王妙仪正襟危坐,肩背挺得笔直。季月则像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厢一侧,透过帘子缝向外张望。


    刚到庆真楼门口,还未下车,季月就掀开帘子喊道,“曹掌柜,我带朋友来了。”


    片刻,一个眼珠子乱转,一脸精明相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曹掌柜前一晚挑战季月,落败在先,又试图逼问她怎么去妖界,冒犯在后,被当场震断十根手指。今日在酒楼迎来送往,两只手始终笼在袖中,遮遮掩掩。


    他看着季月,心中恼恨,面上却堆起假笑,“巧了,三楼天水阁正好空着。请季姑娘上坐。您身后这位是……?”


    王妙仪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被人知道她来这种地方,清誉何存。


    她事先未曾想到此节,也来不及现编一个假名,急得大喊一声,“名字不能告诉你!”


    季月帮腔,“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曹掌柜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倒留了个心眼,朝那幂篱细细打量一番。


    季月拉起王妙仪的手,吩咐道,“前方带路。”


    曹掌柜对这位祖宗哪敢说个不字,亲自把人领上去,吩咐厨房上最好的酒菜。


    一盏茶后,季月对着桌上六只鲜香肥美的螃蟹笑开了花。


    秋风起,蟹脚痒。阳澄湖里捞上来的大闸蟹最是美味。


    妖界可吃不到这好东西。


    她弃蟹八件不用,徒手拆蟹壳,先咬了满口金黄色的蟹膏,又挑出蟹身白肉,蘸着姜醋大嚼,再拆下蟹脚,掰断关节,把里面的肉嘬出来,吃得哒哒有声。


    王妙仪看她吃相如此野蛮,嘴边沾了姜沫都不去擦,几次想出言提醒,又咽了回去。


    曹掌柜突然把头伸进来,眼珠子乱瞟,“两位的眉寿酒要温的还是冷的?”


    王妙仪吓了一跳,赶紧把幂篱放下。


    季月头也不抬,“一盅温的,一盅冷的。没喊你不要进来。”


    他连连称是,退了出去。


    “这掌柜的怎么亲自上菜?”


    “我面子大。”季月干掉一只蟹,挥舞着蟹钳,满足地叹息,“啊!人间美味。”


    王妙仪矜持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王姑娘,你怎么不吃?”


    “我不想脏了手。”


    “那让厨房剥好了再端上来?”


    “多谢。”王妙仪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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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又说,“在家都是表哥替我剥的。”


    季月震惊,“沈大人那么爱剥蟹?”


    早知道就邀他同席,有这么一双巧手代劳,可以省却多少工夫。


    随即想起,上回和他在柴房吵了几句,不欢而散,至今还没和好。


    王妙仪怔怔出神。表哥对她自然没得说。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从没对她板过脸。她平日里的衣食起居,比起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也不遑多让。若是亲生父母在世,倒未必有这等待遇。


    偏偏他七岁那年,就被天一道人选中,要去当什么捉妖师。


    若不是这样……若不是这样……


    王妙仪柔肠百转,触动了埋藏最深的心事,对着季月,脱口而出,


    “我和表哥,我们原是有婚约的。在娘肚子里定下的娃娃亲。”


    娃娃亲是什么意思,季月不懂,好在婚约她是明白的。


    上个月茶楼的冯掌柜家办喜事,她还去观过礼呢。


    体内某处的汁液,好像又开始倒流了。


    “原来你们要成婚了……恭喜啊。”


    王妙仪扁扁嘴,“不是的。表哥加入神巫署时,婚约就作废了。”


    曹掌柜的大脸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口,“酒来了。两位的清蒸大白条要配豆豉酱还是辣酱?”


    季月翻翻眼睛,“你看着办吧。我们在说悄悄话,不要来打扰。”


    “明白,明白。”


    这回曹掌柜可把王妙仪的脸看清楚了,暗自思忖,季月这小妖结交这么个清秀佳人,莫非是想吃了她?看她瘦得皮包骨,口感可不会好。


    “烦人。王姑娘,你接着说。神巫署是个什么地方?”


    “所有捉妖师都隶属于神巫署。神巫署有严令,捉妖师必须断绝一切世俗欲念,不得娶妻生子。”


    季月扬起眉毛。人间竟有专门捉妖的组织,不知道那里的人本事大不大,比之沈灵均如何。


    “季姑娘,看在你请我吃蟹的分上,劝你尽早对我表哥死心吧。你们两个是不会修成正果的。”


    “……死心?”


    王妙仪义正辞严,“你这样和他纠缠不休,于自己的名声绝无益处。若是被你日后的夫婿知道了,还会心存芥蒂,影响女子的终身幸福。”


    季月盯着她看了半天,“劝我死心,你自己怎么哭了呢?”


    王妙仪急道,“哪有?”


    抬手一摸,脸上果然有泪。


    季月心有所悟,“你是不是喜欢沈大人?婚约作废,你很难过?”


    王妙仪大窘,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


    表哥娶不了她,偏偏她从有记忆起,心里就只装得下他。他天天在她跟前,柔声细语,妥帖关怀,她却不得不把炽热的心藏起来,只敢在午夜梦回时,悄悄流泪。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是这世上没有神巫署,没有天一道人,没有妖,该多好。


    原本想刺伤季月,反倒把自己心里的伤口揭开了。


    季月适时地递上一只酒杯。王妙仪看都没看,接过来一口喝干。


    一股陌生的辛辣之气直冲鼻子,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摸索着掏出手绢拭泪。


    季月一语不发,连饮了三杯酒,突然一拍桌子,“沈灵均有什么好?南安县这么多俊俏郎君,哪个不比他强?明天,我带你挨个去见。”


    “啊?”


    王妙仪眼泪擦到一半,呆在原地。


    庆真楼二楼,天水阁正下方,一张仙鹤屏风之后,也有一人呆在了原地。


    当啷一声,白瓷杯子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杯子的主人仰头望着楼板,缓缓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