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办公室里跟一堆牧民定居点供暖设备的采购清单较劲，巴合提别克的嗓门在门口响起来。


    “晓阳！晓阳！出事了！”他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脸上那股子哈萨克汉子的爽朗劲儿全没了，只剩下火气，“你看看这个！谁胆子这么大！”


    我赶紧接过来，纸上印着鲜红的“长城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新疆西北分公司文件”字样，抬头挺像那么回事。


    标题是：《关于立即暂停轮南作业区所有油田生产作业的紧急通知》。


    “立即暂停？为什么？”我心里是大大的问号，轮南是我们最大的产油区之一，停产？开什么玩笑！


    “你看看这理由！”巴合提别克指着正文。


    “‘因重大安全隐患排查及上级环保督察要求’？我早上刚从那边回来！设备运行好好的！环保督察？没听说啊！”


    “什么时候贴出来的？”我快速扫着落款，日期是今天。


    “就刚才！贴在作业区大门口公告栏！好几个工人围着看，都炸锅了！”巴合提别克喘着粗气。


    “老张他们差点就要去关阀门了！让我硬拦下了！我说这玩意儿看着不对劲！”


    “你做得对！”我强迫自己冷静，手里摩挲着那张纸。


    这触感不对。太薄了。我们分公司的正式文件纸，都是特制的带水印的厚纸。


    这纸……就是普通打印纸。再看那公章……


    “巴合提别克，你看这章印。”我把纸凑近他。


    他凑过来仔细看：“颜色…好像有点浮？不像咱们那个章盖出来那么实。”


    “不止。”我指着公章边缘，“咱们分公司的公告章，是特制的金属压力印章。”


    “盖下去，纸背面会有清晰的压痕，像刻进去一样。你看这张纸背面，什么都没有！光溜溜的！这就是个彩色复印的章！”


    “假的？！”巴合提别克眼睛瞪得溜圆，“哪个混蛋敢干这种事？！想让我们停产？门都没有！”


    “老张他们还在公告栏那边吗？”我抓起桌上的对讲机。


    “在！我让他们守着呢！”


    “好！”我按下对讲机按钮，调到作业区公共频道。


    “作业区所有班组注意！我是林晓阳！公告栏张贴的《关于立即暂停轮南作业区所有油田生产作业的紧急通知》是伪造文件！”


    “公章系彩色复印！重复一遍，是伪造文件！”


    “所有生产活动照常进行！各班组负责人立刻向工人传达，保持警惕！我和巴合提别克马上到现场！”


    对讲机里瞬间炸开锅：


    “假的？我说怎么这么突然！”


    “谁这么缺德！吓老子一跳！”


    “收到林工！我们这边一切正常！”


    “收到！生产没停！”


    我和巴合提别克冲出办公室，车子冲出厂区，卷起一路黄尘。


    “他们想干嘛？”巴合提别克死死盯着前方，车子颠得说话都带颤音，“趁停产搞破坏？”


    “十有八九！”我抓着扶手，脑子飞快地转。


    “油田一停，设备冷却，管线压力变化，巡线力量也可能调整。”


    “这时候下黑手，最容易钻空子！输油管？储油罐？随便哪里出事都是大麻烦！”


    “狗东西！别让我逮到！”巴合提别克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赶到轮南作业区大门口，公告栏前围了十几个工人，老张正指着那张假通知唾沫横飞。


    “…看看这纸！薄得跟草纸似的！真文件能这样？”


    “还有这章印，糊得跟啥一样！咱们那个真章，盖下去，背面都有印子！这背面啥都没有！假的！彻头彻尾的假货！”


    “林工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人群分开，我和巴合提别克走过去。老张把假通知递给我：“林工，你看，就是这玩意儿！幸亏巴合提别克眼尖！”


    我再次确认了纸张和印章的问题，扬声对工人们说：“大家辛苦了！警惕性很高！做得非常好！”


    “这确实是伪造文件，意图扰乱我们的生产秩序！各班组都通知到了吗？生产没受影响吧？”


    “都通知了！大伙儿都知道了！”一个班长大声回答，“机器都转着呢！放心！”


    “好！保持正常生产！但要加强周边巡查，特别是陌生人靠近，或者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报告！”


    我环视着这群眼神朴实的石油工人。他们或许说不出大道理，但守护油田安全的本能早已刻在骨子里。


    “林工！”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王气喘吁吁地从旁边一条检修通道跑过来，指着后面。


    “刚…刚才有个生面孔！穿着像检修工，戴个帽子看不清脸，鬼鬼祟祟往三号集输站那边去了！”


    “看到我过去，掉头就跑！钻到那边废弃材料堆后面去了！我觉得不对劲，没敢追，赶紧来报告！”


    “几个人？”我和巴合提别克对视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三号集输站！那是原油汇集外输的关键节点！


    “就…就一个！”


    “巴合提别克，你带老张他们几个，从左边包抄！小王，你带人从右边！我去堵后面！”


    “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同伙！”


    “走！”巴合提别克一挥手，老张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立刻跟上。


    我们分头行动。我绕到废弃材料堆后面，那里堆着些生锈的管材和破旧设备，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我刚靠近，一个黑影猛地从一堆破帆布下窜出来，想往戈壁滩深处跑。


    “站住！”我厉声喝道，同时打开了手机录像。


    那人身形一顿，帽子压得更低了，还想跑。


    “你再跑！油田监控早拍下你了！伪造文件，扰乱生产，想搞破坏？你跑不了！”


    我一边喊一边快速逼近。不能让他跑进戈壁，地形复杂就难抓了。


    这时，巴合提别克和老张他们从侧面包抄过来，堵住了去路。


    小王带着人也围了上来。那人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背靠着钢管架，身体微微发抖。


    巴合提别克上前一步，一把扯掉他的帽子。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眼神慌乱，身上那件检修工服明显不合身，还沾着新鲜的油污，更像是故意抹上去的伪装。


    “说！谁让你干的！”老张的火爆脾气上来了，指着他的鼻子。


    那人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们。


    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把那张假通知展开在他眼前。


    “想要趁停产搞破坏？休想！你以为弄张假纸，印个假章就能骗过我们？就能让油田停下？就能让你背后的人有机可乘？做梦！”


    “我…我…”那人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这张假通知，最大的破绽就在这枚章上。”我把纸翻过来，指着光滑的背面。


    “真正的分公司公章，是带压力的金属章，盖下去，纸背会有压痕。你这张，没有。”


    “因为你就是用彩印机印的。”


    那人脸色瞬间惨白，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巴合提别克一把架住他。


    “带走！立刻通知保卫科，报警！”


    我对老张说，“通知上写的‘上级环保督察’纯属捏造，根本没这回事！”


    “这假通知的目的，就是要制造恐慌，诱导停产，为他们破坏输油管线或储油设施创造条件！”


    “我们守住了生产，就守住了安全的底线！”


    老张和小王押着那人往保卫科走，工人们发出解气的喊声。


    巴合提别克走到我身边，看着远处巍然耸立的集输站和蜿蜒的输油管线，长长舒了口气：“好险。这帮混蛋，花样真多。”


    我们脚下的油田，连接的不仅是管线，更是国家的能源命脉。想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撼动它？


    “假的，终究真不了。”我对着巴合提别克，更像是对自己说，“这种印章的防伪细节，还是技术部老李去年开会时专门强调过的…看来得再组织一次培训，让所有人都刻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