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巴合提别克。


    “喂，老巴？”


    “晓阳！出事了！别斯牧场的草料堆！刚送来的冬储干草，烧起来了！”他的声音又急又哑。


    冬储草料？那是牧民一家老小和牛羊熬过漫长寒冬的命根子！


    “人没事吧？！火势怎么样？”我抓起车钥匙就冲出门。


    “人没事！发现得早，附近放牧的艾力肯老爹看见黑烟就喊人了！咱们管线巡护队正好在附近巡检，都冲过去救火了！”


    “可邪门了晓阳！看着像是自己‘轰’一下着起来的！”


    “自己着？位置发我！我马上协调消防和最近的工程抢修队过去！”


    “你们注意安全，别让火烧到旁边的光伏板和咱们的管线设备！”


    “知道！定位发你了！风大，你开车小心！”电话那头传来他指挥人提水的喊声，接着就断了。


    手机再一次震动着，是消防队李队长的专线。


    “林工！我们到了！火快压住了！”


    “太好了李队！控制住了就好！损失大吗？”我稍稍松了口气。


    “万幸！就烧了东南角那一小垛！其他的保住了！不过……”他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林工，这事儿不对头，有猫腻。”


    我心里那点刚放下的石头又砸回谷底。“怎么讲？”


    “火灭了清理现场，我们在草垛子底下，扒拉出这个。”


    “亮晶晶的小颗粒，混在最底层的草里，还没烧干净。”


    “什么东西？”我追问道。


    “看着……像是白磷！这玩意儿，温度一高或者摩擦，它自己就能烧起来！这草，是被人‘加了料’的！”


    白磷？牧场草料？这绝不可能是意外！是蓄意纵火！目标是谁？


    是单纯的搞破坏，还是……冲我们来的？！


    这片牧场紧挨着我们刚建成的牧民定居点光伏供暖示范点，解决了牧民冬天烧煤取暖的难题，也大大降低了输油管线周边区域的火灾隐患。


    难道这安稳，扎了谁的眼？


    “李队！保护好现场！把东西封存好！拍照取证！我最多半小时到！”


    刚挂断李队电话，巴合提别克的电话又挤了进来。


    “晓阳！消防那边是不是有发现？”


    “对！草里混了东西，可能是白磷，人为放的火！”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听见他粗重压抑的呼吸，接着是猛地一拍大腿的闷响：“我就知道！”


    “你发现什么了？”


    “送草的车！”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那辆蓝色轻卡，挂的新牌照，干干净净！”


    “但司机送完草调头就跑，油门踩到底，比受惊的黄羊还快！”


    “我觉得不对劲，让巡护队的哈山骑上他的‘铁马’（摩托车），远远跟了一段！”


    “刚收到他消息，那车牌是套的！真的牌子在三百公里外奎屯一个废车场里挂着呢！”


    套牌车！目标明确，下手阴毒狠辣！


    这哪是烧草，这是要烧牧民一家老小过冬的希望，烧掉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责任！


    “老巴！听着！立刻联系牧区派出所的赛力克所长和咱们公司设在三道梁子的联防点！”


    “把车型、颜色、套牌特征、最后消失的大致方向报过去！请求他们立刻在通往北疆边境方向的所有主要路口和便道设卡拦截！”


    “特别是往黑山沟、老风口那条岔路的方向！重点查！”


    “明白！我这就打给赛力克所长！”巴合提别克的声音带着狠劲和怒火。


    “敢在牧民的饭碗里下毒，别想跑出这片戈壁！”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扬起一片尘土。


    赶到现场时，明火已经完全扑灭了，只剩下缕缕青烟在干燥的风里打着旋儿消散。


    牧民们围在周围，男人们脸色铁青，女人们搂着孩子，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愤怒和后怕。


    几个半大的孩子想靠近看，被大人死死拽住。我们的巡护队员和消防员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和检查。


    李队长大步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透明密封的证物袋，里面是几颗米粒大小的不规则颗粒。


    “就是这玩意儿惹的祸。”他指着袋子，语气凝重。


    我小心地捏着袋子一角，对着刺眼的戈壁阳光仔细看。


    白磷……背后的人想干什么？仅仅是制造混乱，还是……


    我目光扫过不远处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光伏板阵列，以及更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输油管线标志桩……


    “晓阳，你看。”巴合提别克也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哈山发来的几张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一辆沾满灰土的蓝色轻卡，车牌数字清晰。


    “就是这辆车’！套的假牌子！”


    “哈山人呢？安全吗？”我首先确认队员情况。


    “安全！他机灵得很，跟到三道梁子岔路口附近，看着那车往老风口那条断头路方向钻，怕被发现就撤回来了，现在正往回赶。”


    巴合提别克眉头紧锁，“老风口那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再往戈壁深处走……”


    “有早年勘探石油留下的废井场、废弃的矿坑，还有几段能通车的便道，地形跟迷宫似的，藏几辆车太容易了。”


    这时，国安联防点的王警官和牧区派出所的赛力克所长一起走了过来，两人都神色严峻。


    “林工，巴合提别克兄弟，情况赛所长都跟我说了。”


    “已经通知三道梁子、黑山沟、老风口方向所有能设卡的点位，严查所有蓝色轻卡！”


    “也派了两辆越野车，带着熟悉地形的向导，往老风口方向搜索了！”


    他转向牧民们，提高了嗓门，“乡亲们！艾力肯老爹！大家放心！这伙丧良心的坏分子，我们一定逮住！”


    “绝不让大家的牛羊冬天没草吃！光伏供暖也保证按时通！”


    牧民们脸上的惶然和愤怒稍稍褪去了一些，艾力肯老爹拄着拐杖走上前，用哈语激动地说着什么，巴合提别克立刻翻译。


    “老爹说，谢谢政府，谢谢公司，谢谢林工你们！这些坏人，抓到了要狠狠惩罚！”


    “王警官，赛所长，辛苦你们了！”我郑重地点头，心里踏实了几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老巴。”我转向他，“你跟哈山联系，让他把他追踪的路线、那辆车最后消失的具体位置和老风口方向可疑的藏车点，在地图上标出来，越详细越好，立刻发给王警官和赛所长。”


    “交给我！哈山快到了！”


    我又看向李队长：“李队，现场的证物、勘查报告，还有燃烧残留物的初步分析，麻烦你们尽快整理一份详细的。”


    “白磷……这东西来源特殊，是追查幕后黑手的重要线索！”


    “已经在汇总了！现场照片、视频、取样都齐了，报告回去就能出！”李队长拍着胸脯，“这帮孙子，跑不了！”


    一个裹着深色头巾的哈萨克大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奶茶，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把碗塞进我手里。


    “霍兹（闺女），喝点，暖暖身子。”她的眼睛看着我，眼底有感激，有劫后余生的惊恐，还有未散的忧虑。


    “多亏了你们来得快……还有那些穿红衣服（消防员）的娃娃们……要不然，这一冬可怎么过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白磷……套牌车……目标明确的破坏……戈壁深处可能潜伏的敌人……这一切刺穿着这片刚有些起色的安宁。


    有人在暗处，窥伺着这片土地上牧民的平静生活，窥伺着我们守护的每一寸管线、每一块光伏板。


    我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浓郁醇厚的奶香混着淡淡的咸味在舌尖化开，带着草原特有的暖意。


    “阿帕（大娘），”我看着大婶的眼睛，“草料，公司保证给大家补上，冬天，冻不着大家的牛羊！”


    “这些搞破坏的坏人，也一定跑不掉！咱们这安稳日子，谁也别想搅和！谁搅和，我们就跟他干到底！”


    大妈点着头，紧紧抓住我的手。周围的牧民们也纷纷用哈语和汉语喊着“对！干到底！”“相信林工！相信政府！”


    我走到皮卡车旁，拿出手机，拨通了分公司安全部值班室的电话。


    “值班室，我是林晓阳。”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冷静。


    “别斯牧场草料纵火事件初步处理完毕。现场明火已扑灭，无人员伤亡。”


    “已查明系人为投放白磷物质纵火，纵火车辆为套牌蓝色轻卡，最后消失方向为老风口区域。”


    “地方派出所及公司联防点已设卡并派员搜索。现场发现关键物证已由消防部门封存，正在形成报告。”


    “牧民情绪稳定，损失评估及后续保障方案我已启动。详细书面报告和物证分析报告将于两小时内送达安全部。”


    电话那头传来值班员快速记录和确认的声音。


    “明白。”我挂了电话。


    但我知道，这团火，烧不毁牧民的心，也烧不垮我们脚下的路。夜再黑，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