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可为抬眼望去，见徐涟神色肃然，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睛此刻结着寒霜。


    他心里一紧，知道公子已然猜到了几分，便不再迟疑，压低声音道：“公子所料不差……这一切，正是徐引训在背后设局。”


    石惊天的身影在他心头掠过——那是他亲自在洛阳收服，他待他至诚。


    纵然齐王一纸调令，将石惊天拨给了徐引训当差，可石惊天骨子里认的主子，从来只有他徐涟一人。


    “徐引训此人，公子最是清楚。”


    “他见石惊天天生神力，便使尽了手段拉拢。嘘寒问暖，称兄道弟，暗地里金银珠宝流水似的送进石府，更有绝色佳人，一波波往石惊天身边塞……”


    他顿了顿，观察着徐涟的脸色，才继续道：“可石惊天是什么人？铮铮铁骨，心如磐石。那些黄白之物，他原封不动退了回去；那些莺莺燕燕，他更是连门都没让人进。徐引训碰了一鼻子灰，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严可为的声音沉了下去：“求而不得，便生毁心。 徐引训的为人，公子您……自然比谁都明白。”


    徐涟缓缓闭上眼，他微微颔首，那一声极轻的“嗯”，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严可为又继续道：


    “徐引训派石惊天，连番挑战明国与虞国的大将。


    其中，明国军中有位十五六岁的白袍小将。一杆银枪使得炉火纯青，与石惊天硬拼数十回合未分胜负，当真是旗鼓相当！


    偏偏徐引训就认定，是石惊天故意相让。


    一怒之下，竟将石惊天杖责三十军棍！


    石惊天心中委屈万分，却又无处申辩。


    主帅朱尚当时也在观阵，他相信石惊天是全力以赴的。


    可朱尚哪敢公开质疑徐引训？毕竟对方是齐王世子，更是监军之职！


    石惊天挨了打，伤痛未消。


    第二日，竟不得休息，又被徐引训强逼着去战那白袍小将。


    这一战，那少年却耍了阴招！银枪虚晃一枪，策马便往密林深处逃。


    石惊天追得急，反被引进了迷阵，困在林中半日。


    又饿又累，拼尽全力才勉强逃出。


    谁知他回到城下，徐引训竟命令紧闭城门！


    城楼上传来徐引训的亲兵冷喝：“监军有令——提不了那小将的头颅，休想进城！”


    石惊天心中悲愤，却也只得拖着伤躯，转身再战。


    这一去，却是落入了虞国与明国设下的埋伏！


    他上前挑战，脚下突遇陷阱！马匹被绊倒，石惊天重重摔落。


    体力早已耗尽，此刻哪还经得起摔打？


    未及起身，便被敌军纵马践踏，生生踩断了双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万幸，于甘也在军中。


    他听闻石惊天被阻城外，立刻去求朱尚。


    带了人马火速救援，才把石惊天从鬼门关前夺了回来，保住一条性命。


    可徐引训仍未罢手！他还想以‘作战不利’的罪名，处死石惊天！


    是我苦苦相劝，才暂且改为关押……”


    徐涟听完，脸色更加肃然，隐隐透出杀气。


    但关于那白袍小将的身份，徐涟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严可为见状，沉声道：“石惊天此时正在我府中养伤，公子可要一见？”


    “这是自然。”


    徐涟立刻应道，随即转向明若，语气放缓：“娘子，夜已深了，你早点歇息，为夫去去就回。”


    明若唇角轻扬，笑意温婉却坚定：“你既知夜深，难道还觉得我会在意多等这一会儿功夫？惊天身受重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同你一道去探望。”


    徐涟看着明若，眼中冷意稍微好转，颔首道：“好，那便一起。”


    夜色深深，三人在夜幕中悄然前行。


    严可为引着徐涟与明若，穿过幽暗回廊，来到密室门前。


    门扉轻启，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深处，石惊天躺在简陋的床榻上。


    昏黄的灯火映照下，他面色灰败，身形枯槁，当年那铁塔般撼人心魄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听见脚步声，石惊天吃力地侧过头。


    目光触及徐涟与明若的瞬间，他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公子！夫人！” 他声音嘶哑破碎，挣扎着便要撑起身，“你们……你们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激动牵动伤处，他痛得浑身一颤，却仍死死盯着二人，仿佛怕眼前只是幻影，“当日……我以为你们……不在了……我……我把那崔晏之的尸首都烧了！就为……就为替你们报仇解恨啊！”


    徐涟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极少落泪，此刻看着这曾亲手收服、一路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如今却形销骨立的汉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现心头。


    素来冷峻的眼底瞬间盈满泪光，竟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明若亦心如刀绞。


    她第一次见到石惊天时，他如山岳般屹立，是那般豪气干云的硬汉。


    如今却……她鼻尖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惊天！” 徐涟一个箭步冲到榻边，伸手稳稳按住石惊天欲起的肩膀，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别动！快躺好！”


    他看着对方枯槁的面容，断腿的轮廓在薄被下清晰可见，每一个字都似含着心疼，“你……受苦了。”


    石惊天感受到徐涟周身弥漫的自责与心疼。


    他费力地牵动嘴角，竟扯出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灰败的面容上显得格外脆弱：“公子……不必为我伤心。能活着……再见到您和夫人，我……便心满意足了。”


    明若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惊天，你信我！你的腿伤，我和公子定会寻到办法将你治好！”


    她目光转向徐涟，语气中充满信任与力量：“公子既已归来，你更该安心。他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等委屈，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徐涟的目光从石惊天断腿处缓缓抬起，翻涌着痛楚与怒火。


    他重重点头：


    “惊天，安心养着。”


    “我徐涟此番回来——”


    他顿了顿，周身气势陡然一凝，斩钉截铁道：


    “便不会再退让半分！你的公道我定要他用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