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以身入局

作品:《末世儿女情

    翌日拂晓,薄雾尚未散尽,露珠犹在草叶上打着寒颤。


    赵晴家的门前,一个“崭新”的赵晴已婷婷而立。


    明若略施粉黛,便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遮掩在几分稚气之下。


    粗布荆钗,素色麻裙,裹着纤弱的身子,却难掩那骨子里透出的清丽与出尘。


    晨曦勾勒着她柔美的轮廓,在粗陋的背景里,硬是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


    徐涟扮作村中老实巴交的后生,粗布短褂,裤腿挽起,沾了些赶路的泥星。


    他立在牛车旁,目光落在自家娘子——此刻是“赵晴”身上。


    看她低眉顺眼,弱柳扶风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分。


    相较于上次明若只身深入赤霞山庄的凶险,此行他确实安心不少。


    她的智计权谋,以及如今的武功,足以碾压县衙任何人。


    唯一令徐涟担忧的,是她心底那缕不该有的恻隐。


    他怕,怕她再遇上一个巧施温情、看似可怜的无助之辈时,会重蹈覆辙,被那“柔弱刀”悄无声息地击中心房。


    牛车吱吱呀呀碾过崎岖土路,载着一车被强制聚拢的“希望”。


    不止竹山村,附近几个村庄的少女也被集合起来,加上明若扮的“赵晴”,统共五人。一


    张张脸庞青春稚嫩,却笼罩着惶惑不安的愁云。


    她们中有人小声抽泣,有人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认命。


    徐涟与同行的竹山村后生朱厚——一个健壮憨厚的庄稼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赶着牛车。


    徐涟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时刻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和牛蹄踏在土路上的沉闷声响,还有少女们压抑的低泣。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也照亮了远处岐州麟游县低矮而森严的城墙轮廓。


    压抑的气氛,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愈发浓重。


    牛车终于在衙那略显破败的大门口停下。


    斑驳的朱漆大门敞开一线,透出内里深沉的阴影,门前的石狮子也因岁月的剥蚀而显出几分脱落的无力感。


    等待是漫长而难熬的。


    少女们不安地搓着衣角,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许久,才见一个留着山羊须、身着陈旧皂色长衫的师爷迈着方步踱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户籍册。


    他眼皮微抬,目光冷冷扫过眼前的“货物”,开始用干瘪的声音一一点名:


    “李杏花?”


    “到。”


    “王春妹?”


    “……到。”


    ……


    “赵晴?”


    轮到明若了。


    她微微垂首上前半步,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就在她抬起眼帘的一瞬,那师爷浑浊的老眼似乎亮了一下,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闪过。


    眼前的少女虽荆钗布裙,但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在粗鄙的村姑中宛如明珠落于瓦砾。


    他甚至下意识地在册子上“赵晴”的名字旁边停顿了片刻。


    然而,仅仅是一瞬,师爷的眼底迅速恢复了之前的世故与冷漠,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威严。


    他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对着旁边一个面相木讷、眼神却透着些许狡黠的仆妇吩咐道:“好了,都带进去,安置在后院厢房。”


    仆妇喏喏应声,粗鲁地挥手驱赶着少女们进入那深不可测的县衙后院。


    师爷的目光转向车旁的两个男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


    “你二人,差事已了,速速回去吧,莫在此耽搁!”


    朱厚像是松了口气,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拉着牛车转身就走。


    徐涟也学着村汉的憨直,连连称是,目送着牛车吱呀远去,直到消失在巷口拐角。


    他并没有如师爷所命立刻离开,而是转身汇入了县衙旁边喧嚣的集市人流。


    他需要一个不起眼的落脚点——一家名为“安平老店”的小客栈。一碟素菜,一碗浊酒,在客堂角落坐下。


    他默默啜饮着粗糙的酒液,眼神却穿透窗棂,沉沉地落在那座吞噬了明若的森森衙署上。夜色,是他需要的帷幕。


    纵使他深知,以明若的手段,这小小的麟游县衙,上下人等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她一合之敌。


    可心,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


    看不到她安然无恙,那深沉的挂念扰得他心头发紧。


    窗外的市井之声透着一股末世般的惶然。


    徐涟看着那些匆匆走过的、面有菜色的百姓,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煌煌盛世,这如画江山,于升斗小民而言,不过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盘剥。


    上头一道轻飘飘的旨意落下,便是万千男儿要抛家舍业去沙场填壕壑,便是千家万户如花骨朵般的女儿要被强行征入深宫高墙,为奴为婢,生息断绝。


    蝼蚁面对强权,何曾有选择的权利?


    可叹那些口口声声“父母官”的牧守者!乱世,国祚尚且摇摇,他们不思抚民安境,反倒趁着权力还未彻底崩解之时,变本加厉地敲骨吸髓。


    赋税层层叠加,徭役日夜不休,如今更添了这“献女求安”的丑事。


    每一层盘剥,都如同沉重的磨盘,无声地碾磨着百姓最后的一丝活气。


    生活?哪还有什么生活可言!不过是在越来越逼仄的黑暗中,苟延残喘罢了。


    徐涟握紧了酒杯。


    这麟游县衙后院的每一块砖,只怕都浸透了这样的无声血泪。而今晚,他就要去闯一闯这虎狼之穴。


    夜色刚至,只余稀疏几点星光。


    徐涟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褪下沾着泥尘的粗布短褂,换上了自己常穿的、那身清爽利落的青色长衫。


    即便是潜入龙潭虎穴去见自家娘子,他心里也没由来地想着:仪容总要整洁些才好。


    这个念头一起,唇角便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在冷峻的面容上划开一抹罕见的温煦暖意。


    同一时刻,县衙后堂灯火昏暗。


    白日里那山羊须师爷正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向上官汇报:“老爷,今日竹山村等各处送来的几个女子,下官已点阅过了。”


    他浑浊的眼珠在灯影下转了两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谄媚,“


    其中那个叫赵晴的……啧,虽是村女打扮,模样气度却实在拔尖,堪称这批次里的魁首。”


    上首的县太爷杨冕,本有些昏昏欲睡,闻言指尖在油腻的案桌上轻敲了两下,抬了抬惺忪的眼皮:“


    魁首?”一丝隐秘的、混杂着探究与占有的兴致,从他微凸的眼球深处浮了起来,“叫来瞧瞧。”


    不多时,换了身素净衣袍的“赵晴”——明若,便被带到堂前。


    她低眉敛目,映出精心勾勒过却又不显刻意的清丽轮廓。


    杨冕支着下巴,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果然生得一副好颜色,皮肤白皙透亮,眉眼如画,那几分怯生生的姿态更添惹人怜爱的楚楚风致。


    杨冕心中暗道:如此姿色,送去深宫做个听使唤的粗使宫娥……他喉咙里似乎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脸上掠过一丝惋惜又贪婪的神色——简直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