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直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那日徐涟、明若寻他相助，见他二人礼数周全，只道是寻常夫妇。


    如今才知，竟是两位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


    那郭全忠平日里嚣张跋扈，欺男霸女之事也没少做。


    今日得此教训，纯属咎由自取。


    只是……赵广到底不能置身事外。


    徐涟夫妇若觉此地不快，大可拂袖而去。


    而他世居落凤坡，祖业根基皆在于此，又能避往何方？


    他只得挣扎起身，向徐涟、明若恭敬施礼：“二位高人，可否看在老汉薄面之上，饶过郭全忠这群人？”


    此刻，郭全忠一干人等早已磕头如捣蒜，连声告饶，赌咒发誓再不敢犯。


    徐涟转向明若：“娘子意下如何？”


    明若温言道：“夫君做主便是。”


    徐涟的声音不高，却透出浓重的肃杀之气：“念在村正求情……尔等，一人留下一根手指，滚吧！”


    郭全忠面现犹豫，瞥见徐涟眉头微蹙，心头一凛，率先抽出腰间短刀，咬牙狠心切了下去。


    其余人见主子尚且如此，哪敢迟疑？只得纷纷狠心剁指。


    待要离去，又见徐涟眼神凌厉扫来。众人瞬间明了——那是嫌断指污了地。


    慌忙拾起地上的断指，仓皇逃窜，唯恐徐涟反悔。


    赵广也急忙向徐涟夫妇道别离去。


    小小院落，仿佛又归于往昔的平静。


    徐涟与明若的日子，仿若世外流云。


    朝沐霞光，夕照剑影，二人形影不离，或切磋剑法，或共理田园，神仙眷侣亦不过如此景。


    这日庭院中剑光交错，徐涟收势站定，


    望向明若的眼中满是赞叹：“娘子天资实属百年不遇，只可惜缺了幼年根基。若你得遇明师，自幼苦练，为夫怕是难在娘子剑下走过百招。”


    明若嫣然一笑：“这身功夫，倒要‘多谢’那赵元。若非他处心积虑以天材地宝强喂，便无今日的明若了。”


    “赵元”二字乍入耳中，徐涟眸中暖意渐散，化作刺骨恨意！


    那个妄图将明若炼作破人道极境丹药的邪魔，带给她的无尽折磨，定要叫他百倍偿还！


    不过……祸兮福所倚，也正因赵元强行用无数灵药灌养明若的明珠琉璃体质，才意外助她体内拥有了浩瀚力量，催生了这身不俗的功夫。


    院中剑影刚歇，一道身影便出现在破旧的院门外，正是村正赵广。


    他见徐涟与明若已停手，这才颤巍巍地开口，一张脸灰败得如同蒙了层死灰。


    “徐壮士……徐娘子……”赵广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是鼓足了勇气。


    “求……求二位救命啊！”话未说完，浑浊的老泪已混着鼻涕滚落，他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


    徐涟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村正何至于此？起来说话。”


    赵广却似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泣不成声：“那……那县太爷……下了死命令！新国主登基，要……要充实后宫，每个县必须交出五十名年满十六的美貌少女……


    我那苦命的丫头，才刚满十五啊！本不在册上……可那狗官为了凑数交差，竟……竟点名要我女儿！明日……明日就要押送县衙了！我……我这是要……！”


    “美貌少女充实后宫？”明若心头猛地一沉。


    瞬间将她带回那段她刻意尘封的记忆。


    赤霞山庄那森然的殿宇、女子绝望的哭嚎、弥漫的血腥与腐朽气息……一幕幕惨状浮现在眼前。


    那哪里是后宫？分明是吞噬无数鲜活生命的魔窟！她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悯在胸中激荡。她看着眼前这绝望无助的老父，仿佛看到了当年无数个在赤霞山庄遭受欺凌的女子。


    不能再有女子步那后尘了！


    “村正，”明若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先回去，稳住心神。我代你女儿去。”


    “什么？！”徐涟霍然转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他猛地抓住明若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明若微微蹙眉。


    “娘子！你忘了赤霞山庄？！你答应过我，绝不再以身犯险！”


    那次明若孤身潜入魔窟的经历，至今仍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明若迎上他焦灼的目光，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夫君，今时不同往日。”


    她轻轻拍了拍徐涟紧握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俏皮，眼波流转间却透着强大的自信。


    “你看，在你这位名师‘调教’下，如今的我，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你觉得……凭那些只会欺压良善的衙役，或者宫里那些酒囊饭袋，有能耐伤得了我分毫？”


    徐涟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眉宇间褪去了昔日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的坚韧与从容。


    她体内澎湃的内力，她精妙的剑法，都是他一手引导、见证成长的。


    是啊，她早已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雏鸟了。


    “……自是不能。”


    徐涟紧绷的肩线缓缓放松，紧握的手也松开了力道，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奈与骄傲的叹息。


    他抬手，替明若理了理鬓边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也罢。既然娘子心意已决，要做这行侠仗义之事……为夫，便为你护道，再做一回快意恩仇的江湖客！”


    明若展颜一笑，灿若星辰。


    赵广难以置信，明若竟然愿意代她女儿前去。


    明若虽比自家女儿年长几岁，但看起来常年不事农桑，又有徐涟精心呵护。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肌肤莹白胜雪，身姿轻盈窈窕，眉目间那份清丽脱俗，比之豆蔻年华的少女更添几分动人的风韵。


    由她顶替，若非相识之人，绝难看出明若不是十六岁少女的破绽。


    一丝微弱的希望，终于在赵广死灰般的眼底燃起。


    一个念头倏然掠过徐涟与明若心头，两人无声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新国主？


    莫非是那……傅年侃？！


    这念头在他们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然而，这偏远的弹丸之地，消息闭塞。


    纵是村正赵广这等奔走于乡野田埂的泥腿小吏，也只能仰赖官衙文告的只言片语。


    又如何能窥探皇城深宫内的权力更迭？纵然他们心头疑问翻滚，此刻也是无从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