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没好气的拍开少年的手，坐起身来，只觉晦气的不停搓着自己的双手。


    而少年被她一拍，忽然“嗯哼”一声，压抑着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动静听得孟如寄很来气，但又觉得十分荒谬。


    她瞪了少年一眼，少年似乎也为自己的境遇感到困惑，他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晦暗，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孟如寄扶额，一边叹息一边心想，这个少年之前在雪镜崖上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就像危险嗜血的野兽，恨不能从她身上咬块肉下来，怎么会哼哼唧唧的跟她说让她再“触碰”一下这种话。


    她现在也离不开这个少年百步远，远了身体就会产生莫名剧痛。


    这两者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联系的，难道是之前叶大河给他们劈的那个雷导致他们身体出现了问题？


    孟如寄揉揉脑袋，决定放下心头的情绪：


    “先去那个码头吧。那边有灯笼，看着有人，见到人了，就能解决这些困惑了。”她转头看少年，“歇好了吗？歇好了，就走……”


    “咕咕咕……”


    诡异的声音响起。


    孟如寄通过落在林间的绿色月光，目光落在了少年发出声响的腹部。


    “你怎么了？”孟如寄问他。


    少年一手捂着腹部，眉头紧皱，忍耐片刻后，艰难开口：“我……饿了。”


    “饿了……”


    那真是好大的危机呢……


    孟如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忍忍吧，等到有人的地方……”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刚才摔进泥潭里可都没这样……


    孟如寄有点拿不准情况：“你……这么饿吗？”


    少年不答话，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孟如寄一时间有点无语，她好像也失去了所有力气——谁能想到呢，她曾经可是一个要坐上妖王位置的女人呢。


    这一个封印醒来，先是被雷劈，又是跟人泥潭拔河，现在还要投喂饥饿的“孩子”。


    人生的反转真是有趣到让人完全意想不到呢！


    “偷内丹的时候本事那么大，现在倒是……”孟如寄揶揄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那颗被她提到的内丹在少年的腹部微微闪烁了一下。


    孟如寄浑身一震。


    这橙色光芒温暖如春日暖阳，是内丹运转时的光芒，这个小子，饿极了竟然在消耗她的内丹之力！


    果然，少年的神色变得舒缓了一些。


    但他仍旧蜷缩着，内丹之力似乎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却不能完全抵消饥饿的痛苦。


    孟如寄有点慌，她倒是不担心少年将这内丹力量消耗殆尽，毕竟这内丹力量极大。八百年前，她就是因为压抑不住外溢的力量，无奈之下才选择封印自己。


    她此刻只担心，少年这饿了就消耗她的内丹，时间久了，内丹之力怕是会与少年的身体慢慢融合，到时候，她便是回了衡虚山，有了灵力，也不好把内丹从他身体里面剖出来了。


    孟如寄立即严肃的告诉少年：“等着，我马上给你找吃的！”


    少年抬眸，看了孟如寄一眼，但见月色之下她一脸沉凝，话语神态全是认真毫不作假。


    他唇角动了动。


    “你在这儿别动。”孟如寄说完，转身往林子里走了。


    少年目光落在孟如寄的背影上，一直到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


    他想追上去，但他根本站不起来。


    身体里的饥饿感远胜于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带来的疼痛，就像胃里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他咬牙忍着，等着。


    胃越发的痛了，似有一块沉甸甸的冰，在身体里将他刺穿，而这块冰也越来越沉，拉拽着他，要向黑暗中坠落，而隐约间，他好似确实也坠入了一片漆黑的冰湖。


    湖水寒似刃，切割着他，他抱着腿，蜷缩在原地，脑中不停有混沌的声音响起：“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靠近任何人……”


    刺骨的寒冷里，阴湿的混沌间，他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忽然，有只温暖的手触碰了他的额头。


    “你不会饿死了吧？”


    触碰间，似有万千暖阳刺破黑暗，驱走所有彻骨的湖水。


    少年顺着那只手的力度，微微仰头，他看见了月光下的人。


    孟如寄头上挂着落叶，呼吸有些急促，她用衣裳兜了一堆青黄相接的果子，为了让果子不落在地上，她直接小心的跪坐了下来。


    “没死就行，这果子我找是找到了一些……”她迟疑着，忽然看见少年的手伸了过来，她以为少年会直接去抓果子，却不曾想少年抬手就抚摸上了孟如寄的脸。


    “你继续……触碰我吧。”他如此说。


    孟如寄在短暂的怔愣后，毫不留情的拍开了他的手。


    “这破症状到底是什么啊！之后一定找到治的法子！”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青黄相接的果子，自己擦了擦果子皮，然后咬了一口。


    少年握着自己的手，望着她，在腹鸣如鼓中，他几乎下意识的在咽口水了，但他没有伸手来抢孟如寄的果子。


    “你等等。”孟如寄边嚼边道，“我实在不知道这些林子里的果子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我吃了要是没死，你再吃。”


    少年一愣。


    孟如寄继续道：“别太感动，我经历的风浪比你多，脑子看着也比你清楚，要是真有毒，会有征兆的，我会有办法解决。催吐，饮水，都可以。实在不幸，这玩意儿要是剧毒，把我弄躺了……希望你有点良心，拿内丹给我运点灵力。”


    少年怔愣的看着孟如寄。


    月光勾勒着她的身影，把她画进了他漆黑的眼瞳里。


    孟如寄吃完了一个果子，等了一会儿，没见异常，于是将怀里的果子全部都倒在了少年的身上。


    “应该没什么事，吃吧。”


    少年这才抓起了一个，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是本能，驱动少年的四肢，源源不断的把果子塞进嘴里，但他眼神却不经意往两步远的孟如寄身上看去。


    孟如寄已累得脱力，她靠着树干坐着，一手放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另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他。


    奇异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却并没有什么诡异感，反而因为她过分淡然的神情，让这个诡异之地生出几分安逸来。


    “我叫孟如寄，你应该知道吧？”孟如寄开了头，看着少年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她问道，“你呢？你叫什么？”看着少年吃得动作慢了下来，孟如寄这才抽空问他。


    少年咽了口中的东西，想了想，答道：“牧随。”


    “草木之木？”


    他摇头，又想了想，他眉头微皱，像被驱使一般，忽然说出一句话来：“……人为牲，替天牧。”


    六个字，不知所谓，却听得孟如寄心头一惊：“什么？”


    牧随这才似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解释：“畜牧之牧。”


    孟如寄打量牧随：“倒是很少见的姓氏。”她继续问道，“哪儿人？”


    牧随口中还在无意识的嚼着果子，吞咽着，但却又有些失神。


    “这都不能答？那我要是问你，你为什么偷我内丹，你是不是也打算沉默以对？”


    牧随怔愣片刻，仍旧不答话，只呆呆望着孟如寄。


    孟如寄触到他的眼神，直接气笑了：“你不会告诉我，你都忘了吧？”


    牧随思量半晌，终是答道：“我……只记得我的名字。”


    “呵……”


    孟如寄无语的冷笑一声，但看牧随神情，又觉他不似作假，她眼珠转了转，最后换上了微笑，凑近牧随。


    “忘了也不打紧，我直说了，先前我们是有点过节，你偷了我的内丹。”


    牧随神色微变：“我……是贼？”


    “是个很不乖的小贼。”孟如寄抬手，用食指指尖戳向牧随的丹田，“我的内丹现在在你这儿。”


    孟如寄的触碰隔着衣裳，但牧随仍旧浑身一颤，他腹间肌肉收缩、绷紧，他脸颊微红，眼中泛起似水似雾的朦胧。


    孟如寄一边在心中骂他是真的有病，一边将整个手直接贴到了他腰腹上。


    随着孟如寄微微用力，牧随喉间紧锁，发出不知所谓的闷哼声。他眼眶泛红，近乎无措的望着孟如寄。


    孟如寄却根本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所有心思都放在他丹田处……摁压、探索、最后……


    她仰头望向牧随：


    “感觉到了吗？”


    “……”他沉默着，脸却红透了，“嗯……你的掌心……”


    “是我的内丹！”孟如寄纠正他，“你感受到了吗？”


    牧随微微抿唇，随后摇头：“没有。除了你的温度，我……”


    什么也感受不到……


    都没有让牧随说完，孟如寄已经抽回了手去。


    牧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手掌而去，最后摇摇晃晃，转到她的脸上。


    他看见孟如寄有些凌乱的发丝点缀她的侧脸，见她眼眸微垂、唇角微抿，还见她眼波流转间带着思索与算计。


    最后，她咂摸了半晌，又换上了温和的笑脸，望向他。


    于是牧随便也接住了她暗藏心思的目光。


    “小随啊。”她如此唤他，笑眯眯的，“你看，方才，我算是救了你，是吧。”


    “嗯。”他应了。


    “喏，你的果子，也是我给你找的，对吧？”


    “对。”


    “哎……虽然你之前对我不好，又是偷我内丹，又是拽我入泥潭的，但我并没有报复你，是吧？”


    牧随脸上的手指印火辣辣的，但他还是点了头：“是。”


    “所以，我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


    “我们现在遇了险，来了个神秘的危险之处，我呢，被你拿走了内丹，没了灵力，体力也不似从前，所以，你可千万别离我太远啊，像你先前那样，一直乱跑可不行，我追不上你的。”


    牧随闻言，只觉更加的愧疚与不安：


    “对不起，此前刚醒，我脑子里很乱，可我什么都记不得……”他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于是又停了下来，最后只垂眸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事。”孟如寄很大度，“不管以前怎么样，但以后在这儿，我们彼此依靠，互相保护，共同进退，可以吗？”


    “可以。”牧随盯着孟如寄的眼睛，认真重复，“彼此依靠，只有你和我。”


    孟如寄很满意他的回答，微微笑了笑，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小随，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牧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孟如寄帮他把头发一点点理顺，哪怕有时候她扯痛了他，他也没吭一声。


    “孟如寄。”他在她掌下轻声呢喃，“内丹。我一定会尽早还给你。”


    孟如寄微笑更深：“好啊，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