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都看呆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胃能吃之人！以至于到最后，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摘得还不够。


    然而，确实是不够的。


    牧随显然还很饿，但他并没有再表达自己身体里的匮乏感：“走吧，孟如寄。”他主动道，“你先前说，要去那个码头。”


    “好。”面对他的懂事，孟如寄给予适当的夸赞，“小随真乖。”


    于是牧随便也因为她的夸赞而扭过头，轻咳了一声。


    孟如寄带着牧随顺着诡异河水寻到了渡口处，她远远的就看见渡口边飘荡着的旗帜，上面写着“莫能渡”三个字。


    孟如寄心想，这地方真是奇怪得紧，一个渡口却叫莫能渡，那到底是能渡还是不能渡？


    此时，天色渐亮了。


    河水上的幽异光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薄雾，将四周晕染得宛如仙境，诡异的气氛褪去，倒是还多出几分淡漠悠闲来。


    孟如寄快步踏上莫能渡的木板桥，木板老旧“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她便透过薄雾，看见渡口靠水边的位置，坐着两个正在打瞌睡的人——一人穿着绿衫，一人穿着红衫，两人都背靠小马扎，仰头睡着，斗笠盖在脸上，将他们面容都遮住了。


    虽然这两人看着奇怪，但有人就好办。


    孟如寄强压住一晚上奔波的疲惫，上前行礼，客客气气的开口：“打扰二位。”


    “哟。”靠左边坐着的人绿衫人率先发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感慨，“来客了。”


    靠右边的红衫人立马搭腔：“多新鲜。”


    两人说着不同的话，但动作却出奇的一致，他们一起立起了身子，盖在脸上的斗笠几乎是同步滑到了胸前，他俩也同步接住了斗笠，露出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尖下巴，小眼睛，颧骨处长着密密麻麻的小斑点。


    他们的语气不算友善，神态也带着挑衅与打量。牧随见状，有些戒备的挡在了孟如寄身前。


    对于他的保护，孟如寄很是意外，但也很欣慰，现在，多个助力总好过多个累赘。于是孟如寄夸奖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头，在牧随愣神时，孟如寄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她扬起一个客套的微笑：“初来乍到不明情况，劳烦二位帮我介绍一下，此乃何处……”


    没等孟如寄说完，红杉男子便打断了她：“无留之地。”


    绿衫接过话头：“奈河岸边。”


    “莫能渡口。”红杉男子指了指自己，“大红。”


    绿衫男子举起手来：“小绿。”


    一通配合，快速解答让孟如寄好生消化了一会儿：“所以这里的确不是阴曹地府。”


    “当然。”小绿翻了个白眼，“无留之地乃是我们无留之主创造的方外之地。”


    “有缘人在生死刹那间，机缘巧合下，即可来到无留之地。”


    孟如寄了悟。


    在世间修行多年，她知道天下之大，多有世人不知的隐秘洞天。


    她猜，许是叶大河那个雷，给她和牧随劈出了个机缘来，让他们在将死未死间来到了这无留之地。


    若是身无牵挂，没有衡虚山，孟如寄说不准还打算在这个地方多呆呆，见识见识世间的奇妙。


    “能回去就好。”孟如寄道，“先前见这河水灼人，当是不能游过去。可否劳烦二位撑船……”


    没等孟如寄说完，大红冷笑一声：“当然。”


    小绿接话：“买票。”


    孟如寄摸了一把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二位，我早便没有带银钱的习惯了，此白玉乃昆仑之物，内蕴天地灵气，世间仅此一物……”


    “不要不要。”小绿摆摆手。


    “破石头糊弄谁呢！”大红搭腔。


    “奈河里面……”


    “有的是。”


    孟如寄尬在原地，她又在身上摸了摸：“那我还有金钗……”


    “拿走拿走。”


    “破铜烂铁糊弄谁呢！”


    “奈河里面……”


    “多了去了！”


    红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孟如寄噎得不行。


    牧随身体动了动，孟如寄适时拦了他一把。牧随便看了她一眼，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一步，神色冷漠的盯着大红小绿。


    而孟如寄则完全没心思去关心牧随的心态，她低头揉了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


    八百年前，她叱咤风云，哪天出门不是五个护法鞍前马后……


    但这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睡醒了来，她竟连买不起一张通往人间的船票……


    “那二位看看，我这有什么可以抵银钱换船票的……”


    “我们只认钱。”


    “无留之地的钱！”


    “无留之地的主人特批。”


    “印着咱们标志的……”


    “钱！”


    小绿从兜里摸了一枚铜板出来。


    孟如寄定睛一看，但见铜板古旧，外圆内方，似已经被摩挲过百万遍，上面的印字都已经模糊，但隐约还能看出来，这铜钱一面刻着“无留”一面刻着“不渡”，除了这字，规格与人间的铜板也没什么不一样。


    孟如寄沉默的站在两人中间，她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这个钱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坐上开往人间的小船呢？”


    “做梦。”


    “梦里都有。”


    孟如寄揉了揉眉心，她四下打量，这个莫能渡渡口破破烂烂，周围荒无人烟，渡口下只有奈河的水寂静的流着，没有备用的船……


    孟如寄暗自思索了片刻，心里起了个坏心思，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骗他们把船开来再说。


    她笑盈盈的望着两个男子开口：“二位大哥，稍后我便能凑到船票钱来，你们可否通融一下，我赶时间，不如你们先寻了船来……”


    “笑得漂亮的女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钱来船。”


    “童叟不欺。”


    “没钱。”


    “没船。”


    啧……


    软硬不吃，孟如寄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而此时，天上破开了一道晨光，太阳看着马上要出来了。


    “天亮了。”


    “收工了。”


    “下次赶晚。”


    “赶紧滚滚滚。”


    小绿起身收了小马扎，大红也站起来，极不耐烦的抬手来赶孟如寄。


    孟如寄这儿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大红的手便要不客气的推到她肩头上来了，她侧身想让开，却就在她侧身的一瞬，身边那道黑色的身影“呼”的一下就扑了过去。


    孟如寄一愣，都没来得及反应，忽听“扑通”一声，本要推她的大红已经被牧随推进了河水里！


    孟如寄错愕地望了牧随一眼。


    牧随脸色神色阴沉，盯着被奈河水卷走的大红，好似一个威严的神。


    “他又没挨着我，你别冲动啊！我们初来乍到的……”


    她话音未落，顺着河水飘走的大红已经发出了阵阵惨叫，他周身的衣物、头发开始被奈河水腐蚀，冒出白烟。


    小绿在岸上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他追了两步，又不敢跳进河里救人，只知道大声叱骂：“他要是被奈河水带走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们也要去陪葬！”


    孟如寄闻言，看了眼流淌而去的奈河水，河水蜿蜒向远处而去，最后倒流向天际，又隐于天际之中，此时隐隐亮起的天际中，只能见到几颗零散的星点。


    原来，掉入河中，真会死啊……


    这无留之地不是真阴曹地府，但这奈河可是真奈河。


    “救命！啊！”大红还在呼救。


    孟如寄刚是觉得他俩这嘴讨厌，但也罪不至死，于是她一脚踹折了旁边支着“莫能渡”棋子的桅杆，径直将桅杆探入河中。


    大红连忙扒拉住桅杆，被孟如寄引到了岸边。


    他狼狈的爬上岸来。不过这一会儿的时间，大红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奈河水腐蚀，他抓着自己残破的衣裳蹲在岸边哭哭啼啼，好不狼狈。


    小绿见大红没事，放下了心，转头则怒视孟如寄以及孟如寄身前的……少年郎。


    “你们干什么！”


    牧随只挡在孟如寄身前，对着小绿低沉开口：“碰她，杀了你。”


    不是……他之前不是在那泥潭里面哐哐乱碰她。


    这变得倒是快……


    小绿嘀嘀咕咕的骂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石头，他把石头往地上一砸，石头顿时变作白烟消失，他对着白烟便喊道：“快来莫能渡，这儿有两个闹事的！”


    莫能渡下边，被薅到岸边的大红这也不忘接嘴，他颤巍巍的指着牧随与孟如寄，骂道：“办了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就是！敢把为无留之地工作的人推到奈河里！”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他话都这样说了，孟如寄其实是想转身就跑的。但她只迈了一步，绵软无力的大腿就提醒她——


    不，你不想跑。


    你跑不动！


    孟如寄又定在了原地，她手肘拐了少年一下，悄悄问他：“你能打吗？”


    牧随身体颤了一下，往后望向孟如寄。他只见孟如寄眼中光芒澄澈，巴巴的望着他，似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一样。


    他默了一瞬，一本正经的回答：“看对手，这两人，能打。”


    “我还没死呢！”大红在下面叫唤。


    “我们听得到！”小绿也十分不满。


    “你们还想在我们无留之地动手？”


    “我们叫了一百个！”


    孟如寄没有搭理他们，只更近的凑到牧随耳边：“你身体里还有灵力吗？”


    她靠得近了，嘴唇还没碰到他的耳朵，但她的体温已经触碰到了。很奇怪的，在孟如寄靠得如此近的时候，他身体里一直躁动的气息像是会被安抚一样，变得缓慢下来。


    牧随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孟如寄奇怪的看他。


    牧随这才想起了她的问话，随后摇了摇头：“什么是灵力？”


    孟如寄被噎住，她退了半步，嘴巴动了动，一时语塞。一个能破开她封印的人，却不会运用灵力？


    这说出去谁信？


    “你……你这前尘往事忘得倒是真干净啊。”


    没时间追究他的事，孟如寄沉下心神，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退开了，牧随身体里的气息再次躁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想要再靠近孟如寄一些，但孟如寄琢磨片刻后，已经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一步迈到了牧随身前。她收起了玩笑与随意，正色开口：


    “我们是动手了，但那是因为你先要对我毛手毛脚，我家弟弟担忧我才出的手。”


    “弟弟……”牧随迷茫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孟如寄。


    孟如寄继续道：“你们这儿是无留之地，又不是流氓之地，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我们吧？”


    小绿冷笑：“我们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杀人，但是！”


    大红恶狠狠补充：“一定要抓你们关几天。”


    孟如寄抓住了关键词：“几天？”


    “最少三天！”


    “态度不好再关三天！”


    孟如寄听罢，一言未发。


    此时，他们身后倏尔传来“嘭”的一声，几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军士凭空出现。


    当然没有来一百个，但看着他们腰间的大刀与浑身的肃杀，孟如寄猜测这几个人搞不好真能顶一百个大红小绿。


    牧随看着来人，顿时浑身戒备，杀气弥漫而出，他身体一动，直接便要冲出去与那几个军士打一架，孟如寄眼看他气势如虎，生怕自己拽不住他，于是一心急，双手一扑，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腹！


    牧随当即愣在原地，因为太过吃惊，喉咙间还发出了一声短促又细小的：“唔？”


    而孟如寄这一抱，就像一块巨大的湿布盖住了火焰，少年浑身的杀气顿时偃旗息鼓。


    他转头，神情错愕、怔愣、呆滞。


    他盯着孟如寄。


    一只破笼的老虎此时的眼神，却成了受到惊吓的猫咪。


    孟如寄见他没了动势，便立即放了手。


    牧随再次发出了一声：“唔……”实在奇怪、困惑、不舍……


    孟如寄抬手顺了顺他的后背，像顺一只猫一样：“别冲动别冲动，交给我。”言罢，还怕他不听话，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待会儿又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暴冲出去。


    孟如寄一脸严肃的对着几个军士开口：“做什么摆出这个架势？不就是蹲大牢吗？我们蹲，别动手！”


    孟如寄想，在打一架和蹲大牢之间，当然要选蹲大牢啊！


    有牢不蹲，难道真去拼命吗？


    蹲个三五天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在人世摸爬滚打过的孟如寄，心里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该认还得认。


    孟如寄喊得坚定又大声：“我跟你们走！”


    大红和小绿愣住了，没想到之前还不卑不亢的孟如寄滑跪得这么快。


    来的军士也看呆了。


    不是说闹事儿吗？这态度，这配合，真不是想去牢里蹭饭？


    只有牧随对这个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孟如寄握住他手腕的手上——她掌心凉凉的，好像能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烦躁、刺痛都抚平。


    可很快她就又松开了手，将自己双手手腕一翻，把两只手都送了出去。


    牧随就巴巴的望着她的手腕。


    要是能一直握住他……


    多好……


    “来吧，铐上。”孟如寄说完，想到了自己内丹还在牧随身体里面，连忙对军士说：“还有他，咱们一起的。”言罢，她又对使了个眼色：“快来，一起。”


    生怕他动作慢了，会被打一顿似的……


    牧随沉默，看着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孟如寄，鬼使神差一般，他也就把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