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天恩重新坐下，朝李真拱手道，“摄政王，朝廷准备什么时候平藩？”


    李真坦然道，“鱼公公现在是自己人，本王也不对公公隐瞒，现在已经开始。本王准备推行府兵制，长安周围已经推展了试点。但陷于地少，效果一般。”


    鱼天恩心头一暖，点头，“摄政王，朝廷可以任命听话的节度使。臣在暗中清除不听话的硬骨头，作斩首行动。”


    李真心头一动，这才理解了为何老师愿意接受这位宿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暗杀之事，在座的人除了自己都能做，尤其老师作为潜行术宗师，论暗杀之术更是不在鱼天恩之下。


    但老师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干这种事。天下间节度使多了去了。老师身兼多职，要忙的事情也多。


    李真鼓掌道，“朝廷在明，鱼公公在暗。好得很。若是这样，配合上朝廷现在的二十多万大军，可否平定天下？”


    笑着扫视众人。


    李沉舟陷入沉思，游天一和高朝世神色一动。


    鱼天恩却苦笑摇头，“摄政王把平藩想得简单了。咱家做了神策军三十年的统领，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平藩，何必等到现在？”


    “哦？鱼公公请讲。”


    “藩镇军队盘根错节。安定一地军民，远不是斩首那么简单。首先，斩首之后，节度使的亲信要清除。其次，整个地方的军政官僚体系得梳理好，还有，军民的维护也要跟上。否则的话，杀一个节度使，有心人再拥立一个，要杀到什么时候？”


    李沉舟连连点头。


    心想，不管自己承认与否，这个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宦官头子大局观确实要强过自己。难怪以前朝廷让他做自己的监军。


    鱼天恩继续道，“为今之计，要动一发，就要动全身。朝廷先梳理出平藩路线。对于阴奉阳违的强硬些，下令撤换。不听话的，某家去清除。然后让新任节度使任命亲信，大换血。再之后，便是安民。”


    李真连连点头。


    游天一道，“我不良人可以协助鱼公公补全第二步。”


    李沉舟捋须道，“兵部倒是储备了不少节度使人选。几个州的班底还是有的，再让归相推荐一些干练的盐铁使、钱粮使，第三步也可不齐。”


    众人齐齐相视，面露微笑。


    李沉舟举起酒杯，敬鱼天恩，神色复杂，“鱼天恩，你我争斗近三十年，想不到最终还是要走在一起。”


    鱼天恩双手举杯，神色肃然，“咱家昔日为奸佞，今日说再多都不如来日展示忠诚。鱼某敬李军神大度。”


    两人仰脖把酒干了。


    游天一举杯，对鱼天恩道，“不斗不相识。鱼公公，游某敬你一杯。”


    鱼天恩双手举杯，和游天一捧了一下，“鱼某汗颜，昔日多有得罪，如今同殿为臣，以后还望游大帅海涵。”


    两人仰脖把酒干了。


    高朝世也端起酒杯，笑着向鱼天恩举杯，“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高某敬鱼公公。”


    鱼天恩酒量一般，此时面色酡红，双手举杯，杯子和高朝世的杯底碰了一下，“鱼某谢过高公公恩典。没齿不忘。”


    说罢，仰脖干了。


    高朝世也心绪复杂地饮下杯中酒。


    然后几人又讨论起平藩事宜，鱼天恩告诉众人当今天下各藩镇的情况。


    李沉舟致仕已久，高朝世一直在兴庆宫侍奉太后，游天一只是搜集朝野情况，李真更是理政没多久。此时听鱼天恩怎么一说，才知道藩镇形势要比自己等人复杂得多。


    一直聊到过午时分，酒宴才散。


    鱼天恩摇摇晃晃站起，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递给李真，“摄政王，朝廷清洗阉党，大部分骨干都已清除。但还有些隐匿极深且罪孽深重之辈，还请摄政王让人严加查办。”


    李真微微一愕，奇道，“这些人以往不都是你的心腹么？”


    心想，这鱼天恩如果这么无情无义，那也只能做一把匕首。用过就得扔。


    鱼天恩摇摇头，“这些人只能算是咱家心腹的心腹。都曾做过天怒人怨之事，摇身一变跟了新主子，做出清正模样，其虚伪狠毒却只有咱家知道。摄政王，他们的罪证都在上面，一查便知。”


    李真接过，“本王会让人清查。”


    他自然不会轻信鱼天恩的一面之词。


    “还有，徐州古山岳带兵是把好手。但对朝廷忠诚度不够，咱家请求摄政王尽早任命徐泗节度使。”


    李真点头。然后，安排金吾卫将微醉的鱼天恩带回神策军总衙。


    李沉舟遥遥望着鱼天恩的背影，喃喃道，“此人的狠绝，让人佩服。”


    “兵不要了，钱不要了，亲信不要了。”游天一神色复杂，道，“此人可信么？”


    “杂家觉得，可信。”高朝世道，“毕竟，他背后什么都没了。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了。”


    “可他到底，图什么？在徐州做个逍遥节度使不好么？”李沉舟问。


    高朝世沉默半晌，才道，“他说他有一种秘术，能看到未来的景象，是天崩地裂的灭世之像。他想……投靠琉璃宫。”


    李真笑了。世上哪有无欲无求之人，何况还是京城四绝之一的鱼天恩。


    ……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神策军总衙。


    四万兵马直接归到兵部，神策军保留番号，但也仅剩下百余亲兵。此刻总衙显得空荡荡的。


    鱼天恩却显得格外高兴，端着醒酒汤，挥手吩咐亲兵，“去把小六带来见我。”


    亲兵躬身而退。


    不一会儿，就把胖胖的六皇子带了进来。


    “干爹，你可回来啦！”


    六皇子一看到鱼天恩，便哭哭啼啼地扑到鱼天恩怀里。


    “小六，可有人欺负你？”


    “是哇，干爹！”


    “哦，谁欺负你，告诉干爹。”


    鱼天恩喷着满嘴酒气，阴恻恻道。


    “他们都欺负我。”六皇子哇哇大叫。


    “他们都是谁？”鱼天恩眯着眼睛道。


    “太监、宫女，还有那些外姓王子。”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以前他们对我恭恭敬敬，在我和我阿娘面前都像哈巴狗似的。现在，哼哼，他们都对我待搭不理，催一下，还凶巴巴的盯着我。我问阿娘，阿娘不说话，只是一味流泪，让我少吩咐下人，少和别人玩。”


    废帝李漼只生了两个皇子，三皇子李庭是淑妃所生，六皇子李炳是王美人所生。


    唐朝后宫尊奉“后为尊，妃为贵，嫔以下为属”准则，淑妃是正一品。而美人是正四品，属于嫔御。地位相差遥远。


    大朝会后，三皇子以指证假皇帝有功，被封为琅琊郡王，而六皇子却没有赏罚。


    再加上六皇子蠢笨丑陋，若不是被鱼天恩认作干儿，谁会看得起他？


    鱼天恩闻听，叹息道，“小六啊，那不叫欺负。叫世态炎凉。”


    “干爹，啥叫世态炎凉？”


    鱼天恩摸着他的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以后，你要出来玩，就来干爹这里。”


    六皇子似懂非懂点头，突然破涕为笑，“不过，自从九哥找过我以后，就没人欺负我啦。”


    “九哥？”


    “就是词宗啦。太监让我喊他摄政王，可他让我喊他九哥。九哥给我了好多好吃的，然后就走啦。自那以后，宫里那些下人就对我们客客气气的。”


    “他什么时候去找的你？”


    “大概，我算算……”说着六皇子屈着胖指头算了起来，抬头道，“大概十好几天前。”


    鱼天恩盘算了一下，那时正是自己到徐州平叛。


    “摄政王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就是问我，想不想干爹？”


    “你怎么说？”鱼天恩紧张起来。


    “当然想啦。他还问我，干爹喜欢我什么？我说干爹喜欢我当个蠢货。”


    鱼天恩瞠目，想不到自己的一时戏谑，救了这个傻孩子。


    正放松之际，却听六皇子又来了一句，“就是小姨嫌我傻。”


    “小姨？”


    “对啊，是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姑娘。傲气得很，九哥喊她小姨。”


    猫抱子哪有什么小姨？


    结合这位的女童样貌，她的身份跃然欲出。


    鱼天恩都呆了。


    “干爹，九哥的小姨，为啥看上去比我还小？对了，我要见了她喊她啥？”六皇子困惑道。


    “喊她啥？喊她姨奶奶！”


    鱼天恩尖声道。